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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钢笔文学www.jiugangbi.com提供的《瞻云》 40-50(第18/24页)
汤令官可将梨皮一次全部削下,拎起入刀口,似灯笼脱开骨架,露出完整内里灯芯。原是寻常手艺,但天子没沾过阳春水,头一回见时眉眼都亮了,似看到了一个绝佳的戏法。当场要求把技艺诀窍传授。
技艺尚能说出一两处,但诀窍有甚?
唯手熟尔。
天子没那么闲,但尚且聪慧,这会已经可以削至过半才断开。
她将断开的果皮扔在一边,重新启刀,日光偏转过来,刀刃反光锃亮,映照在她半边面颊上,“不存在他杀?妙!”
“瞧着是意外。”庐江把玩手中的梨,抬眸正好和江瞻云视线对上,笑道,“自然也有可能是自杀。”
江瞻云笑笑,“然后呢?”
“因自初五起太常领五经博士于抱素楼二次审核卷宗,他们一直到三月初八考举结束都不可以再离开那处,不得与外界联系。是故两家停灵七日后,十一发丧当日,太常的侍卫代太常去探望了两处人家,送匾送银,彭、杨两处家眷感激涕零。”
“那俩助他戒去五石散,是他恩人,他理该问候。” 江瞻云重新盯回手中的梨,还有一点就要削完,却没有急着下刀,忽道,“送匾送银……这两家可有孩子,多大了?”
“彭家独子今岁十九,杨家有二子,一个十四,一个十七。陛下问这作甚?”庐江说着话,有些反应过来,眉心抖跳,将梨小心搁在案上,“这三人都是适合参与新政的年龄,且都参与了今岁的新政。陛下难不成怀疑……”
“不至于吧,太常入关了,卷宗是传不出来的,再者终卷今日才于陛下手中定下。时间对不上。”庐江将前头的一点想法否决掉。
“姑母莫忘了,朕择取的终卷,亦不过是从他们初定的十二套方案中择取的。”
“陛下的意思是太常把十二套方案都给出去了?可是十二套方案即便不用竹简,就算用布帛纸张也很是扎眼……”庐江思索了一会,回过神,“匾额,太常着人送了匾额!而且也不需要十二套,只需六套,毕竟太常有权利在闭关二审时决定一半的去留。”
江瞻云冷笑了一声。
庐江倒抽一口凉气,叹道,“就是可惜了,彭、杨二人医术确实不错,在长安城中颇有名气。”
“不可惜,虽说医毒不分家,但他们生为医者却以药研毒,便是道心不纯。死的一点也不冤。如今更是妄图用一死换子嗣前程,也算死得其所。”江瞻云将最后一块皮削完,刀搁案上,一点寒芒落入眼中。
抱素楼二次审核,她需最终定卷,如此从初十至今亦是关在这宣室殿中,废寝忘食地研读考举内容,这会眼涩头胀,腰酸腹疼。虽说庐江来禀的这档子事,本就在她意料之中,但这会闻来,仍是气闷神乱,怒从中烧。
她揉着太阳穴,眺望窗牖,逆光望去,忽就看见一个遥远的夏日午后,在上林苑沿湖的凉亭中,伏案睡着一个男童。
他穿了一身戎装,汗水濡湿他的鬓发,耳畔面颊上还有一层柔软透明绒毛 。她在镜中见过自己,也有。阿母说小孩子都有,是稚气未脱、还没长大的样子。男孩的手中歪着一根枯枝,石桌上还有几处未曾晒干的笔迹。
她至今还记得那几个字,但温颐当时面目,已然模糊。
如今的他,张狂到已经敢动新政的心思,拿来作交易。
“他们还制作毒药?”庐江有些疑惑,然见江瞻云久未回应,只扬声唤她,提醒她当下最紧要严重的事。
按照她们这般推测,今岁新政的内容已然泄露,得及时弥补才是。而距离开考仅剩十余日,时间紧迫。
然江瞻云却道,“不必,泄题范围不会太大,估摸就这三人,事后再处理即可。”
庐江不解,温颐能用这种方法将内容传出去,如何保证不传得更广,为更多人知晓?
“姑母不是说了吗,是他的侍卫送去的匾额。”江瞻云净手毕,拿着巾帕慢慢擦拭手上水迹,“您想啊,这两位大夫在世人眼中给他戒除了五石散,让朝野百官不再怀疑他胜任太常的能力,让天下学子敬佩且传扬他的意志毅力,如此恩人故去,难道不值得温令君前往吊唁、送匾吗?”
庐江恍然,“温令君虽没去,但确实也派人前往致哀。按理这礼足够,但太常又派自己的人去了趟,实乃他不敢将这事交给令君做,多半知晓令君不会愿意,欲借令君的手又恐被他被发觉……这般看来,此番确实是他头一回干这种事。”
江瞻云只手撑额,神情恹恹,忍过小腹中一阵阵隐隐泛起的阴寒。
庐江瞧她眉眼,当她还在为温颐举止恼怒,遂道,“其实此番事件,当是薛大人欲寻这两个大夫给您戒除五石散,初三寻到了他们。然这两人自然没有这等本事,当晚急去见温大人。温大人恐事情败露,与他们达成交易。如此大夫初四自戕,温大人初五晨起入抱素楼,让心腹完成后续事宜,表面上看起来同他半点关系全无,他可谓诸事不知。说到底新政泄露,还是陛下自个打草惊蛇了,您其实完全没有必要提醒薛大人的!提醒他,对您半点好处点都没有!”
“朕要甚好处,朕是怕……”江瞻云突然咬住了唇口,时值原本酸胀的小腹里那股子阴寒散开,一阵阵疼痛起来,一张素白的脸上长眉紧紧蹙着,委屈真假参半,“贼人狗急跳墙,毁国之新政,怎么姑母一通话把罪责扣朕头上了?”
庐江看着她,没再将后话说下去。
为何要提醒薛壑?
无非是怕他不防温颐被其所害。
先有族中子弟被算计着同温氏弟结了姻亲,后有廿六温颐被罚武陵源,其亲身前往救之。
“陛下脸色不太好,是有哪里不适吗,可要传太医令?”庐江转过话头,起身给她到了盏茶。
江瞻云摇首,“朕有些乏了,姑母若无事便先跪安吧。”
“还有一事。”庐江挑了挑眉道,“十四那日,你尚在闭这殿中不见朝臣,薛大人来了臣府中,说了一句话,让臣务必转告您。”
“何话?”
“茶凉了。”
江瞻云蹙了蹙眉,重复道,“茶凉了?”
须臾反应过来,眼似新月,浓睫覆下,嘴角挽起一抹笑。
茶凉,就是指“不温”,“温度不再”。
“温”不在了,不是从前模样。
庐江自然也听得懂这话,当下叹道,“陛下这样高兴,是因为薛大人悟透了能够保护好自己,还是因为他对您忠诚毫不隐瞒,亦或者是因为他也万分担心你?”
江瞻云一双凤目眨过,“不能三者都有吗?”
庐江正欲再开口,桑桑在殿外扣门,道是御史大夫求见。
“让他在府中歇着,无事不必入宫,这又来做……”江瞻云边说边往内殿走去,当镜理云鬓。
庐江出来传话,“陛下在更衣,让薛大人稍后片刻。”
*
薛壑这日束玉冠,着曲裾深衣,左环佩,右香囊,一副勋贵子弟装扮,显然不是为公务而来。
江瞻云在宣室殿升座,瞧他衣妆,忽觉不该在此接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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