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 3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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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楼里痛骂张渊的书生,她曾问过他有关张渊的事情,不成想再次见到他,竟是这样的光景。

    那白面书生半个身子被压在地上,动弹不得,还还是伸着脖子冲周遭嘶吼:“你们抓错人了,他不是张渊!张渊是个无才无能平庸之辈,他们字迹都不一样!字迹都不一样!他是妖怪,你们都被骗了,他是妖怪啊!”

    他说着,突然挣脱桎梏,指着地上的尸体冲众人道:“你们等着,要不了多久,它就会变成妖怪,我没有杀人,我杀的妖!”

    话音刚落,便又被按倒在地。

    见他如此疯癫,众人自是将他的话当做胡言乱语,不由得窃窃私语起来。

    “这人应当是疯了,不知将哪里看的话本子作了真,竟对同乡痛下杀手!”

    “这世上哪有妖怪,还说别人是妖怪,我看他才是妖怪。”

    “只是可惜了张郎君,若是没有出事……”

    桥妧枝站在原地,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一切,似乎太荒诞了些。

    一个执念深到死去一百年都不肯入轮回的人,却在一切都唾手可得之时,死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同乡之手。

    这么久以来的汲汲营取,到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他自己想必都没有料到。

    她撑着伞看向身旁之人,想到那日的对话,忍不住问:“沈郎君,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的结局?”

    沈寄时目光从张渊的尸体上移开,实话实说:“只是猜到他不会高中,未曾料到竟是这样可笑的结局。”

    “他为何不会高中?”

    “程林占了张渊的身体,也就承担了他一部分命格。更何况,人鬼殊途,夺舍逆天而行,本就消耗活人精气,这具身体注定不会长命。”

    只是,他也没想到,程林死得竟会这么突然。

    世事无常,谁都不能料到明日会如何。

    桥妧枝蹙眉,看向被众人围在中间的尸身。

    她看到尸体青白的指尖上趴着一直蜘蛛,那蜘蛛顺着他指尖向上爬,渐渐没入发间。

    周季然蹲在尸体旁查看了几眼伤口,握刀起身,看向尚在癫狂之中的杀人者,沉声道:“先将犯人押送刑部大牢,听候发落。”

    长安闹市之中发生了这样的命案,死得人还是名满长安的才子,影响不可谓不大。

    围观者议论纷纷,周季然冷冽的目光扫过众人,周遭顿时安静下来。

    目光逡巡而过,直到与人群中的桥妧枝对上视线,周季然眸光微顿,轻轻颔首。

    没有寒暄,周季然抬脚,与她擦肩而过。

    官靴踩在地上,坠在腰间的环佩叮当作响,沈寄时目光落在他腰间的玉佩上,眸光微沉。

    在他记忆中,浮屠峪一战前,周季然深受重伤并未随军入谷,他的玉佩为何会出现在战场……

    久远的记忆在脑海内突然变得模糊不清,胸口处仿佛空了一块。

    他缓缓抚上胸口,他到底,忘了什么……

    张渊的尸身被带走了,杀人者在众目睽睽之下行凶,证据确凿,仵作验一遍尸便能结案。

    无论死的是谁,于普通百姓而言,不过勉强充当茶余饭后的谈资,众人很快散去。

    桥妧枝在原地站了一会,还没有从吃惊中回过神来。

    竟这样死了,当真是有些憋屈。

    朱雀大街又恢复如常,沿街叫卖声此起彼伏,桥妧枝缓缓吐出一口气,转身正要离开,脚步却顿在原地。

    “沈郎君!”她看着立在不远处面色苍白,浑身湿透痴痴望着这里的陌生郎君,轻轻扯了扯身旁人衣袖,有些不确定地问:“立在街角的那个白面郎君是鬼吗?”

    沈寄时双眸微眯,顺着她目光看去,扯了扯唇角,“溺水而亡,护城河离这里尚且有一段距离,如今出现在这里,应当是程林。”

    不是张渊,而是程林,死了一百余年的程林。

    他虽称不上俊朗,却能看出是个清秀书生,桥妧枝努力将他与书本上写的那人对上。

    察觉到他们的目光,程林僵硬转过身体,看到桥妧枝以及立在她身边的男子时,先是怔住,随后脸色便倏然一变。

    依旧是朱雀大街的茶楼,程林上次来这里时,还是以张渊的身份。

    程他坐在包厢一角,声音沙哑:“原来女郎竟看得到鬼……”

    沈寄时头也不抬,用冰凉的手将滚烫的茶水捂温,这才将茶杯推给桥妧枝。

    少女接过温热茶杯,道:“程郎君,我早已见过张渊了。”

    程林早就已经猜到几分,可听她说出来,还是下意识抿唇:“原来女郎早就知道我的身份,怪不得曾与我提起过程林。”

    “也不算太早。”

    桥妧枝想了想,解释道:“第一次怀疑,是因为你行了前朝的礼节。我在蜀州时,曾见过那种行礼方式。”

    程林自嘲笑了笑,“原来竟是我漏了破绽,到头来,悲欢尽是空。这些日子我所做的一切,在女郎眼中皆是笑柄。”

    “唔,倒也不太好笑。”

    不止不太好笑,反而带来了不少麻烦。

    程林抿唇,突然抬头,激动道:“我程林,确实是天下第一可笑之人!”

    他周身怨气控制不住的向外散,仿佛找到了宣泄口一般,对桥妧枝道:“我上辈子自视清高,不肯折腰,被人戏耍欺骗,最终落得江边惨死的下场,可到头来又得到了什么!”

    “我明明有一身才华,却在那个世道无法施展,我不甘心,逗留在人间一百余年,做了一百年的野鬼!一百年,好不容易碰到一个愿意献舍给我的书生,我不愿再被人踩到脚下,拼了命的在长安扬名,可最后却死于庸人之手,简直可笑至极!”

    桥妧枝抿唇,忍不住道:“若是你没有那般张扬,兴许这一切也不会发生。”

    “女郎是说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程林冷笑,身上怨气更重,“程某不过运气不好,女郎也看到了,朝中那些人不过酒囊饭袋,我若是做官,必定能比他们做得更好!”

    他说到激动处,猛地起身凑近桥妧枝,眼中流出血泪,“邯郸卢生尚且能得黄粱一梦,我两世却之落得这样的下场,凭什么!”

    桥妧枝被他吓了一跳,手一抖,茶水洒在裙摆上。

    沈寄时眸光一沉,挡在她身前,骇人地目光落在程林身上,生生将他身上散出的怨气悉数压回去。

    刚刚还在张牙舞爪之人瞬间一僵,颓废跌坐回凳上。

    怨气难消,沈寄时眸光愈冷,耐心告罄,扣住少女手腕便要带她离开。

    桥妧枝却想到什么,拉住他,转头看向程林:“程郎君,若是给你机会,你当真能做个清明的好官吗?”

    程林浑身上下都在淌水,冷笑道:“自然!”

    闻言桥妧枝点点头,“你确实很倒霉,那若是我送你一场黄粱梦,算不算替你完成心愿,能否得到阴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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