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殿春浓: 40-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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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在慈安宫说过,他母妃死于风寒,太子秽乱宫闱,三皇子坠马,四皇子误食毒蕈而死,皆是程家的手笔。

    他还告诉太后,除非她自己撑过风寒,他才考虑放过她。

    而他有许多法子赐死程玘,却偏偏带毒蕈。

    皇帝是在以牙还牙!

    那么对她呢?最开始,皇帝给她安排的死法,是不是与他的太子皇兄一样,秽乱宫闱的罪名?

    姜远看出她神情变幻,怕她因为程玘的死,恨上皇帝,急急劝道:“程玘真不是什么好人,死有余辜,若按律处置,程玘只会死得更痛苦。”

    “他明知程玘是唯一知道皇太孙所在的人,仍替皇嫂做了这些,放谢夫人出京,让皇嫂安心,请皇嫂莫要误会他。”姜远一阵后怕,不敢再多说什么,一面尽力补救,一面暗暗祈祷自己没有弄巧成拙,“姜远没有喜欢过什么人,确实不太懂,可若这些都不是喜欢,还请皇嫂解惑,什么才是?”

    宫里,溪云、望春、颜不渝她们被关在暗室里,几乎已辨不清究竟过了多少时日。

    这一日,暗室窄窄的门扇被打开,一人俯低身形进来。

    身着衮龙袍,是皇帝。

    暗室光线灰暗,只高处的墙上一扇比人头还小的小窗。

    借着那一线光亮,三人都发现,皇帝双眼透着无法掩饰的疲惫之色,像是许久不曾合眼。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皇后仍未被找到啊!

    她们一面为程芳浓松一口气,一面为自己捏一把汗。

    从前都是刘大伴或者万统领来审她们,没想到今日皇帝亲自来了。

    三人脊背绷紧,比面对旁人的时候都紧张。

    可皇帝坐下来,说出的第一句话,便令她们错愕不已。

    “你们是她信任倚重的,能不能告诉朕,朕待她那样好,给她后位,护她周全,期待着她能为朕生一位皇子,继承这江山,为何她却千方百计要离开朕?”皇帝嗓音沉沉,却没有戾气,倒难得有一丝迷茫。

    三人齐齐松了口气,不是来砍头的就好。

    不过,皇帝的疑问,也是溪云的困惑,她第一个摇头:“奴婢不知,可奴婢知道,小姐在宫里少有开心的时候。”

    皇帝看向跪在中间的望春,望春头皮骤紧,她也说不太明白,想想自己,她才小心翼翼道:“皇上这般看重娘娘,自然是娘娘的福气。可是,皇上可有问过娘娘自己?她的愿望,是想保住后位,为皇上诞育皇嗣,继承皇位吗?”

    后位,皇位,可能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可是也意味着无尽的责任,望春不知道娘娘是不是自觉这份责任太重了,还是单纯因程家的没落怨憎皇帝。

    不过,就她身边的宫女们而言,有人羡慕先帝那些宠妃,她就从来没想过爬龙床。皇帝的宠爱多善变啊,先帝先后宠过的女子一双手都数不过来,只看得宠的时候自然都好,可失宠之后呢?

    还不如她一个小宫女稳当,只要勤快嘴甜,不妄想跟主子争宠,她一步一步往上走,前程是能看得到的。

    她一番话,确实令皇帝心口微震。

    保住后位,诞育皇子,确实都是他一厢情愿。

    阿浓只请求过他废除她的后位。

    在一次次宠幸之后,她惦记的仍是从胡太医那里求避子药,她从未想要与他骨肉相融。

    从请求废后,再到上元夜出逃,她心里想要的,都只是离开皇宫,离开他。

    他眼神有些落寞,淡淡扫向颜不渝。

    颜不渝一个激灵,结结巴巴道:“她,她们都不知道,民女更不知道啊。”

    她才跟程芳浓相处过多久?加起来也就两个时辰吧。

    可皇帝盯着她,她不能不说些什么。

    颜不渝想了又想,咬咬牙,她又没经历过男女情爱,只能拿程玘说事。

    “就说程玘那老,咳,他时常到我娘住处坐坐,只因为他不管做什么,都难讨谢夫人欢心,谢夫人不会像我娘一样温柔小意对待他。我娘没对程玘说过什么,但她对我感慨过,她说若换做她是谢夫人,她也不愿对程玘温柔小意,任他再讨好也无用,因为他的所作所为,他的品行,皆不是她仰慕、敬重的。”

    所以,此女在暗讽他不值得程芳浓仰慕、敬重?!

    皇帝眸光陡然一凛。

    颜不渝急忙缩起脖颈找补:“皇上英明神武,比程玘自然强上百倍千倍,可光民女这么说不成,得阿姐这么想才成啊。”

    完了,好像越描越黑。

    颜不渝索性将下颌戳在脖颈,闭嘴装鹌鹑。

    “呵。”皇帝冷笑一声,起身离去:“不知所谓。”

    回到紫宸宫,皇帝没让人掌灯,坐在昏暗冷寂的书房内,沉思良久。

    有其母必有其女,程玘的威严不能令谢夫人仰慕、敬重。

    他霸占着程芳浓,强行将她囚在身边,恐怕她一世都只会怨憎他。

    直到有一日,他们都累了,便如程玘和谢夫人一样。

    他想起那封义绝书。

    他们是帝后,不会义绝。可他们会像史书上许多帝后一样,貌合神离,相看两厌,这是他想要的吗?

    可是,他还要如何,才能让阿浓感受到他的喜欢与在意?才能得到她的回应?

    明明白白告诉她,他喜欢她?

    念头一起,皇帝心口一阵刀割般地痛。

    她终究是程玘的女儿。

    他可以以夫君的身份,给她最好的一切,只当是尽人夫之责。

    可作为母妃的儿子,皇兄们的手足,他绝无可能向任何人承认,他竟爱上了仇人之女。

    否则,去太庙祭拜时,他如何面对列祖列宗?

    他爱上了仇人之女,连他自己都痛恨自己。

    皇帝紧抿薄唇,尝到丝丝血腥气。

    接到姜远急报时,皇帝刚起身,正要去上朝。

    两个消息,一个比一个令他震惊。

    他穿戴好龙袍,步履如常走上御座,看似沉稳地召开了他继位后最为简短迅捷的早朝。

    引得为首的章首辅都不由侧目。

    安排好朝事,对章勉交代几句,皇帝离开金銮殿时,脚步一步赶着一步,最后几乎快得看不清靴面。

    片刻后,他换上不起眼的深青色锦衣,率几位近卫,疾驰出城。

    这厢,姜远自然不肯让程芳浓离开,更不敢。

    否则,皇帝找他要人,他上哪儿哭去?

    冲动劲儿过去,他也不敢再多说什么,没再出现在程芳浓面前,而是日日奔忙。

    他打算两三日内快速剿清附近的皇太孙余孽,再以最快的速度护送皇后回京,省得再生变故。

    而程芳浓,终日坐在雅间窗畔,望去外头被春风吹得透绿的杨柳发呆。

    姜远说的话,也不知有几成可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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