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凝脂: 40-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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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了他阿耶以后,被养得多么富态有精气神啊,更不提他的前途灿然。

    如此三分威严七分可爱的国朝太子,谁见了都忍不住喜欢。

    她也喜欢。

    只是她没有亲自参与他的成长,自知无法与他相认。

    也是直到那晚,被陛下抱在怀里的孩子,没有安全感地瑟瑟哭泣,似风雨之中无家可归的雏鸟,她方晓得,自己当年的离去对他而言是怎样的一种伤害,陛下也定然是用尽手段,但都未曾彻底疗愈孩子心里的创痕。

    萧念暄哭得发抖:“不好,暄儿要娘亲,暄儿不能没有娘亲!”

    绪芳初震愕地望向怀里轻颤的小身板,“你阿耶,怎么说我的?”

    陛下没有对孩子说,当年她是抛弃了暄儿,根本不想抚养暄儿么。

    她在那封留给他的绝交书里写,她有了好的前程,她的新家断然不会容许自己有这么一个碍事的拖油瓶,所以将孩子给他抚养,此子是他亲子,只要他愿意接受,过往恩仇,一笔勾销。她与他死生不复相见。

    那个男人拿到她的信后应当是个什么心情?震怒吧。

    所以绪芳初一直以为,他会明明白白地对孩子说,她是一个无耻的人渣母亲,无耻地生而弃养,为了富裕的生活将自己的亲生孩儿一脚踹开。

    这也正是她根本无法面对萧念暄的原因之一。如果陛下那样告诉孩儿,那也是实情,她不会辩驳亦不能辩驳。

    萧念暄哭唧唧地仰起小脸蛋,望着娘亲满目慈柔的脸颊,终于得了一分平静,不再哭得厉害,一边抽泣发抖,一边回复娘亲的话,声音哽咽着:“阿耶说娘亲去了很远的地方,要很久才回来。”

    绪芳初眉尾轻动:“他是这样说的?”

    萧念暄把脑袋重重地点,“嗯!”

    绪芳初叹了一息,垂目再度与可怜的崽子对视,抬起医官制袍苍白隐青的袖,擦过他涕泗横流的小脸蛋,擦干他的泪。

    她的心跳突然快了几分:“那你阿耶知道了么?知道我是暄儿的娘亲。”

    “一早就知道啦!”

    小孩儿轻描淡写的一句“一早就知道啦”,就如一面重鼓被狠狠地一锤,绪芳初惊得身子发抖,嗓子发紧,一晌说不出话来。

    一早,一早就知道了?

    一早是有多早?

    自然,如果连三岁稚子都能勘破她的身份,陛下更加不是傻子,太子殿下这般笃定,定然是在他的阿耶那里获了肯定的。

    绪芳初咬住嘴唇,凝视崽子清澈沁水的瞳眸:“这么说,你阿耶早已知晓,也告了你知晓,你们父子都知道我是谁,却谁也不曾说破,只是在与我玩这种猫与耗子的把戏,戏弄我?”

    萧念暄唰地急了,“没有!暄儿想认娘亲,是阿耶不让暄儿叫你‘娘亲’!”

    他的两只小奶爪飞快地在半空倒腾,飞快地左右摇动,试图否认。当然是为自己极力否认,至于出卖阿耶与否那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为何?”

    她耸了乌眉。

    “阿耶,阿耶说,娘亲会跑掉的。我们要把娘亲抓住,不能让娘亲跑掉。这是……这是……我和阿耶的……君子的约定!”

    他搜肠刮肚了好一会儿,终于从记忆里抖落出这个词来,但说出口的一瞬间萧念暄就知道自己完了,他彻底背弃了与阿耶的约定,将阿耶说的话都忘到九霄云外去啦!

    但是有什么关系呢,有娘亲最重要,萧念暄还是省得些利害的,被阿耶狠揍一顿哪有拥有娘亲重要。他压根不敢松手,生怕娘亲就和阿耶说的那样一溜烟跑走不见了。

    绪芳初则是瞠目结舌。

    如此说来,陛下早就看穿了她的把戏。

    多日里来她在他面前百般拙劣地掩饰、绞尽脑汁地搪塞、殷勤地侍奉、内心对其荒淫好色屡番谩骂,都显得幼稚到了极点!

    他定是得意吧,定是欣慰吧,定是在暗地里讥笑她也有今天吧。

    天呐!

    太极殿上的一幕幕跃入脑海,绪芳初当下的反应,是恨不能撕开条地缝好钻进去,就此人间消失。

    绪芳初长长地吸入一口冷气,在肺里憋了许久,“殿下,臣这里也有一个君子协定,想与殿下相商。”

    看着阿初似是害怕又似是生气的模样,萧念暄感到极是困惑,但他一点儿也不明白,纳闷地道:“怎么娘亲也要和我有这个约定。不过暄儿是最听话的宝,娘亲你说吧!”

    他肯定会答应。

    不想娘亲竟对他正色说:“殿下能否在人前,假装与臣不识,也勿唤臣‘娘亲’。尤其是,在陛下面前。”

    萧念暄惊呆了,嘴巴张得圆滚滚的:“娘亲?”

    为什么呀,难道娘亲还是不肯要暄儿吗?

    他的嘴巴一扁,立时又酿出凄风苦雨。好像他眼里的雨水是取之不尽的,随时都可以调动。

    太子殿下这小模样,真叫我见犹怜,绪芳初亦不能免俗,既已母子相认,何妨大胆一些。她干了自己一直想做的一件事,便是伸手捏了捏殿下肥嘟嘟的肉脸,将那软弹柔滑的脸蛋拨得颤个不停。

    萧念暄仰起脸蛋,乖巧任由娘亲玩弄。

    湿漉漉的睫毛轻轻扑扇着,在灯下透出晶莹的琥珀光。

    绪芳初捏了捏崽子饱满的沉甸甸的颊肉,低声哄道:“这是娘亲和暄儿之间的小秘密。暄儿可否为娘亲保守秘密?”

    萧念暄不理解。

    绪芳初循循善诱地哄骗崽子:“娘亲现在在太医署,要做医官,你如果把你娘亲的身份拆穿了,娘亲就做不了医官了。做医官是娘亲最大的心愿,你忍心看娘亲心愿破碎,再也不能留在太医署么?”

    萧念暄摇头,其实他不懂娘亲的话,但娘亲语气的失落,和对他往哪处选择的期盼却是明明白白的,小孩子也懂得风往那边吹,话往哪边说,主意往哪边拿。

    他诚恳地点头安慰他娘亲,“我不说。”

    小奶爪子一瞬就捂住了嘴巴,好像要死守这个秘密。

    可爱得让绪芳初抱住了他,将他从石桌子上抱了下来。

    萧念暄的两条腿儿攀在娘亲身上,终于认回了娘亲,此刻他念念不忘的就只有太极殿上阿耶的婚事了,“娘亲,那你不能让阿耶和别人做席吃。”

    其实绪芳初很想对他说一句:你阿耶成不成婚与我真的无关呢。

    “娘亲现在是医官,管不了你阿耶的事儿,你得学着接受。再说万一哪天娘亲要和后爹成婚,你阿耶也管不了我呀。我和你阿耶又不曾成过亲,做过席吃。”

    萧念暄的情绪一下便低落了,他垂下小脑袋嗫嚅说道:“果然娘亲与阿耶没有成过婚……”

    怪不得娘亲不说一声就走了。因为没有成婚,就不是夫妻。

    叔伯们身边都有婶娘,他们在一起都很恩爱,就只有阿耶一个人形单影只,娘亲不在他身边。阿耶一直也很羡慕他们的。现在萧念暄才明白,原来成婚是一件这么重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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