瞻云: 70-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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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驻守此处,若再被大肆赞扬,只怕百姓心中只有青州牧、薛家军,没有陛下。这并不是好事。”

    薛墨亦点头称是。

    若说当年薛壑提出要他们回去益州,他们尚有怨言和不解。但这三年多来,他带着他们出走长安,来到清苦之地青州任职,事事以身作则;甚至在抢险救灾的时候,也帮他们安排好出路,把危险独留于自己,他们莫说还有不满,分明更多的是愧疚和感激。

    再看这三年来京畿三辅被除,太尉许氏倒台,尚书令温氏不温不火……所有盛极一时的门第都在时局和皇权下化为无有。薛氏本就权盛,若再加民心威望,无异于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后,油尽灯枯、花凋叶落。

    凡事还是细水长流地好。

    “叔父,那这会陛下亲来,十三郎是不是……”薛墨收了笑,语带微叹,“他今岁已而立,无妻无子。”

    薛允想起前头女君那声称呼,但转念又想君心难测,当下也没有多言。反是薛垚“啊”地出声,“这几日我都没见到十六郎,他忙甚?那日去冯循处搜船,十六郎头一个拔剑而起,他乃一介文官,不司刀兵。这处可会遭陛下猜忌? ”

    *

    “怎么,在你眼中朕是这般不通情理又小气的人?”

    郡守府后|庭花园中,江瞻云看着躬身垂首来此向她请罪的人,话出口,其实有些汗颜。

    曾经她这样怀疑过薛墨。

    在未央宫前殿,无君令而射杀贼寇,虽本质是为了护君,心未错然行僭越,得她恩赏却疑心。

    所以今日换了薛垦,原不怪他匆匆请罪。

    却也欣喜他这一刻的到来。

    神爵元年腊月,薛壑曾在府中宴饮同族子弟,何人说了何话,她一清二楚。薛垦是说得最难听、怨气最大的一个。

    “臣不敢这样想,只是不愿多生风波,让陛下再生误会,所以特来解释。臣相信,陛下也不会罚臣。只是臣恐若因此君臣离心,难免不值,所以觉得还是说开了好。”

    江瞻云指了指一侧席案,命侍者给他奉茶,“你瞧着要比十三郎还小些。”

    薛垦颔首,“臣族中齿序十六。”

    “你来这一遭,话说地得这样白,还是有些刺耳的。”

    “陛——”

    “你怕不仅为这一桩事来吧?” 江瞻云抬手止住他的话,“都这般推心置腹,开门见山了,还有何事但说无妨!”

    “臣想请陛下通融……”

    薛垦头颅深埋,干干搓着手指,眼前俱是数日前滔天水患,屋毁人亡得场景。顿觉这世间诸事,颜面、权势、前程、荣辱,在生死面前原都不值一提。半晌深吸了口气抬起头来,“臣想即刻回一趟长安。臣的妻子在神爵二年七月诞下一子,臣还没有见过。”

    “你妻子是?”江瞻云神思缓过,恍然颔首。

    “拙荆,温氏四娘。”

    八月秋风拂面,江瞻云初来青州,还没有适应这带着咸湿之气的海风,眼角被吹的微微泛红。

    “薛垦听旨。”

    薛垦持礼跪首。

    “念你搜船救灾有功,因公负伤,又连三年戍边不曾归乡,特与你休沐六月,年后归任。”

    薛垦闻之大喜,以头抢地,“臣领旨,谢陛下天恩。”

    得江瞻云挥手谴退,匆匆离去,就差撞于廊柱上。

    “薛大人,你若如此箭步如飞,怕是伤好了,就早些回来吧。”

    薛垦一愣,当即捂胸又瘸腿慢慢退下,走两步回首道,“陛下,臣今二十有六,比十三哥小四岁。”

    *

    薛垦走后许久,江瞻云还在庭中独坐,目光几经从自己平坦的小腹上划过。

    何止他已而立,她也已经二十又八。

    她很早就想要一个孩子了。

    江瞻回去寝屋,薛壑坐在临窗榻上,手里持了一卷书,回首与她微笑。

    “今日好些了吗?”

    薛壑点点头,抵拳咳了两声。

    “烧是退了。”江瞻云伸手摸他额头,“就是这咳嗽总也不见好。”

    薛壑又咳了两声,“不碍事,今日我下榻坐了有大半时辰来了……咳咳……明日高烧若不再反复,就启……”

    又一阵急咳,淹没了最后一个“程”字。

    天子出巡,銮驾自该设在当地最高执政地。只是两县决口,水患尤重,江瞻云自没有匆匆离去的道理。但如今十余日过去,安抚和巡查基本都已结束,剩下的细节处,自有下属官员管理执行。

    她当下榻州牧府。

    执金吾郑睿原已经过去布置,前日传信过来,銮驾随时可入。

    之所以还逗留此地,乃因薛壑之故。他风寒久不见好,烧退了咳嗽又起。不足两百余里路程,快马只需两个时辰,马车亦不过三个时辰,但江瞻云念他伤病在身,不舍他车马劳顿,遂歇在此处。

    医官告诫,秋日风寒,减少沐浴,多擦身,以免寒从肌入,病上加病。

    薛壑手足不攒劲,巾帕拧过还在滴水,擦起来又极费时辰。江瞻云看不下去,唤来叶肃侍奉他。

    但到底是内寝之地,她亦睡在这处,实在不方便男子进来。只得由她接了这活,每日晚间给他擦身。

    江瞻云指着他后背纵横交错的伤痕问,“怎么来的?”

    “承华三十三年,阿翁打的。”

    “那这个剑伤呢?”她转来前面,摸胸前长剑留痕处。

    “伪朝二年,为搏明烨信任所留。”

    江瞻云低头捧起他右手,“这个烫伤我知道,是我泼的。”

    薛壑抬起她面庞,“都好了。”

    江瞻云一双凤眸转过,见他脖颈一处划痕,半寸殷红,明显是新伤。

    “投放石笼被竹片刮了下。”

    江瞻前后左右地看过,纡尊降贵给他擦身十余日,同榻十余日,半夜端茶倒水十余日。

    八月初五,薛壑精神稍好,终于启程回齐安郡的州牧府。

    门前庭后,禁军戍守,府中诸堂,有卫士往来巡逻。州牧府诸官知天子至,早早迎驾在此。

    然天子当日未曾露面,据闻是州牧大人路途劳顿,身子欠佳,天子忧心,唤了医官陪侍。

    如此,诸官散。

    翌日,天子掌宴宴请诸官,酒过一巡,便让执金吾代掌,实乃州牧没来,她放心不下,回去看他。

    第三、四日,议政堂论政,江瞻云歇在暖阁,没去薛壑处。

    第五、六日,议政堂无事,江瞻云依旧歇在阁中,没去看薛壑。

    入夜,薛壑问过楚烈,方知她身子抱恙。然到底如何,楚烈却也不知了,只说传了女医奉看,也没开药,只让煎了些姜汤用下。

    不必用药,却要用姜。

    那日寿凉县决口处,风雨如澜,她淋的雨不比他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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