瞻云: 60-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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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4章

    昨日廿三是小年, 高庙有祭祀,需太常主持,天子亲临。

    眼下太常乃温冲, 先不说他本就不熟此间事宜, 前段时日已为新政考举选任官员错漏百出, 愁得寝食难安, 须发大把大把地掉。

    彼时天子驾临高庙, 满殿无声,唯有冕旒一点击撞出来的泠泠声,却如雷轰电击, 一下下砸落温冲心间,累他呼吸都不畅。他左腿又有疾,需执拐而行, 无法正常主持祭祀。遂一应礼仪皆有少仆令完成,只需他诵文传序。然这等事宜却也不曾做好,不是经文背诵有误、便是传序没有按序。在抱素楼中时, 新政的事他多问于常乐天。但高庙祭祀, 常乐天没有官职在身, 自不可同行。

    一时间, 寒冬腊月天,他急得满头是汗。看一眼, 面前天子又是他昔年欲要强邀硬留的少年郎, 顿时气阻血涌, 就差一个白眼翻跌下去,断了气息。

    如此祭祀毕,他呈君自省悔悟之卷宗,‘乞骸骨”之卷宗, 推荐常乐天为太常之卷宗。

    这日下午,还有君王继位周岁之宴。考虑国库不盈,边地多事,江瞻云自己又歇在上林苑不曾回宫。遂此宴简化许多,只宴请了新政中榜的学子,和即将前往边地赴任调动的官员,道是一则庆贺,二则送行。

    只让少府操办,都不曾动用鸿胪寺。

    是故,宴散之后,有学子上呈赞君之卷宗,有上呈自己志向规划之卷宗,有原本官员感念君主栽培之卷宗,有不舍君主惜别伤情之卷宗。

    加之两宴各自本就有数位尚书郎记陈诸事,故而还未到午时,思博殿的大案上已经卷宗堆垒,小山一样数座高耸。

    薛壑一路疾马而来,入苑后两腿却似灌铅一步步走得极慢,然这会进来御驾不在的长扬宫,四下无声的思博殿,只见得满案卷宗不见君主、内侍、禁军,当下却又心急如焚。

    “陛下——”

    明明外头尚有一队宫人正在扫雪,薛壑竟不知问话,只在殿中呼唤。他身上齐地披风未脱,走动间袍摆如浪翻涌,袍沿拂过大案,一个不慎“呼啦”掀翻一叠卷宗;掀帘出来,肩头雪簌簌落下,落在羊毛编织的氍毹上,很快消失不见。

    “七七——”

    他又唤一声,声音惊动外头的宫人侍卫,惹得他们齐齐看过来。他们认识御使大夫,也识得他腰间御令,原是容他一路进来没有阻拦。

    他不是奉召而来便是请命而来,左右是来面圣的。

    自是该寻陛下才对。

    此番唤得“七七”却又是何人?

    诸人好奇,但也不敢多问。

    “陛下呢?”他终于反应过来,出殿拉来一个宫人询问。

    那侍女就是一清卫的小宫人,如何晓得御驾在何处,惶惶然摇头。

    “薛大人!”文恬是这个时候入内的,见他急得不成样子,赶忙道,“怨老奴去更衣了,不曾迎上您。陛下去了柳庄亭,原让老奴在此等候告知。”

    “多谢姑姑!”薛壑往殿外奔去。

    *

    柳庄以南的斜坡上,四下岗哨都有禁军值守。就近一处凉亭披帘罩幔以御风,里头点着数个炭盆,案上置着釜锅,穆桑正热腾腾煮沸一锅热汤。一旁还吊着一口小锅,里头温了一盏甜羹。

    江瞻云手中握着一张弓,立在临南坡地上已经许久。

    朔风烈烈,吹得她狐裘翻毛,两袖鼓圆,风帽下的鬓发微微蓬起。她低垂的视线中,是已经结冰的泾河水,水下别有洞天,乃那年落水时所发现。

    小时候,母亲原同她说起过,她一直以为只是母亲编纂的一个故事。

    “当年父皇择您教授朕骑射,原是母亲生前荐您。”这日伴驾的是执金吾郑睿,“朕闻您也曾指点过她的骑射。”

    “能教授你们二位,是臣的荣幸。”即将天命的男子话语平和,从容答话。

    “朕闻您至今未娶,您如此精湛的技艺,无有后嗣继承,实在可惜了。” 江瞻云侧首看他一眼,从他囊中抽来一根箭,引弓搭箭,遥向天际一朵浓云。

    “臣教导了陛下,有陛下这等学生,便不枉此生。”

    江瞻云手中施力,稍一凝神提气,便胸中胀疼,无奈放弃,“可惜朕……”

    “陛下!”一个略带喘息的声音传来。

    薛壑翻身下马,奔来这处,“您不能开弓,这样冷的日子,您在这处作甚?”

    他上来也不行礼,一下夺来弓箭,待在自己手中握实了,方回神意识到执金吾也在。顿时有些报赧,垂下眼睑欲要行礼问安,奈何弓箭在手,衣袍宽大繁琐,一时有些累赘。

    “免礼吧。”江瞻云看他面庞泛红,额角渗汗,从袖中掏出帕子。

    执金吾扫过巾帕,当即道,“臣去岗哨巡视。”话落躬身退去。

    薛壑微微低头,同他拱了拱手。

    丈方的坡地上只剩两人。

    薛壑心如潮涌,还在喘息,随风阵阵吹来,终于慢慢平复了心境。神思聚拢,想起今日因何而来。

    ——他是来向她辞行的。

    原从她回到未央宫的第一日,他在向煦台醒来的那一瞬,他们牛头不对马嘴的一场吵架里,她就已经开始让他处理好族中事宜。

    便是那个时候起,她已经决定想和他在一起了。

    但很遗憾,他没有处理好,纵是尽全力也只能搏到如今局面。

    到底是辜负了她。

    卷宗在他袍袖中,已经滑到他掌间,指腹在竹简摩挲,他张了张口,正欲把话吐出。却见一方锦帕递来眼前,女郎素指隔幽香布帛触上他面庞。

    “臣自己来。”他抬手去接帕子,却先拢住了她持帕的指尖,心头一颤,袖中卷宗滑落在地。

    清道后的地面,冰雪微融,混着泥浆,几点溅在彼此衣衫上。

    江瞻云没有停下,继续帮他擦去汗水,笑道,“这样冷的天,你汗也不停。去亭中吧,别染了风寒。”

    她擦完他面庞,目光在他唇上停了一瞬,将帕子塞在他手,也没看地上卷宗,只淡淡道,“捡起来,就用这擦。”

    薛壑边走边擦,随她回去亭中。

    “昨日两处事宜,朕忙了一日,你有天大的事,也请过了今日再禀。”入亭歇下,穆桑捧了一个手炉给江瞻云,转身又将温了许久的梨羹奉给薛壑。

    “近来可是上火?嘴上都起皮了。”江瞻云持勺喂他。

    青天白日,臣奴环绕,薛壑到底有些不自在,欲避未避,缓了片刻方张口吞下。待汤过肺腑,不由有些讶异,“果肉都化了,这炖多久了?”

    江瞻云抬眸看天,“一昼夜有余,昨个这会就开始炖了。偏你没来!”

    薛壑闻这话,手便又不自觉握上已经收回袖中的卷宗。

    江瞻云却没有追问缘故,只凑身过去,又喂他一勺。咫尺的距离,闻她低语,“你如今都敢抗旨了。”

    她身上寒意未散,龙涎香浸着雪气,一阵浓一阵浅,丝缕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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