瞻云: 50-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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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绕青梅,卷卷皆是有情人做快乐事。

    直到初十这日,銮驾出禁中前往上林苑,夹道的人群中还在窃窃私语。

    薛壑替了楚烈的位置,骑马行在御辇畔,忽就心生后悔。

    ——出宫时,江瞻云原邀他共辇,但他禀“却辇之德”婉拒了。

    而眼下,议论天子和侧君情深意重的十句话里,总有三四句提起他,对他指指点点,偶尔还投来一两处遗憾的、同情的、仿若还带着几分嘲弄的眼光。

    幸得未多久出城上了官道,路途清道过,只余朔风呼啸,再无人声嘈杂。

    但又很不幸,未多久便抵达上林苑。昆明池西尽头,停着传说中的彩舟,而君臣则在池东的龙首船上。

    龙首船其高可与天相接。

    三层顶上展凤盖,竖华旌,迎风烈烈;二层楼中设席摆宴、歌舞预热;下层甲板上,搭起了通天彻底的帷幔,尤似海上浮殿一般。

    按照少府卿所制流程,天子在甲板船头迎候侧君,后同至二楼饮宴。

    十一月冬日里,纵然日头不错,但池上风大,水生寒气,哪个敢让天子这般露天迎风等人?

    只能是她自个提出的。

    至此,朝臣百官十中七八,都确定了天子厚爱侧君,温门权盛如鼎。

    “陛下,距离吉时还有一会。”少府卿看了眼即将到头顶的太阳,躬身道,“您且去浮殿稍坐。”

    浮殿既设在甲板上,乃取甲板之便利,仿内室殿搭出高台御案,只是九重阶成了三重阶,丈地高台只剩一半。

    如此天子步台阶,上高台,落座在御案后。身后左右是桑桑和文恬,案前左右是庐江和薛壑。

    台下还分两列设席,左首温令君领文官入席,右手卫尉薛允领武将落座。

    君臣坐毕,中贵人放下高台帘幔,遮挡寒风。薛壑本站得稍前,帘幔落下来,将他隔在外头。

    他并不介意,若说有危险,此刻在前头,而她在他身后。

    “你进来。”帘幔后传出她的声音。

    薛壑回首望去,时光倒转,回到少年时。

    明光殿政事堂中,有一张挂了近三年的帘幔。

    两人隔帘幔、隔时光对视。

    薛壑强压许久的戾气重新升起,纵是隔帘相望千日,纵是少年不识情滋味,但他们也是相爱的。

    【你们年少彼此有情,爱过便不枉此生。】

    去岁,她亲口说的。

    薛壑有些恼,转身不进去,眺望涟漪荡漾的湖面。

    “进来!”她也带了些恼意。

    薛壑掀帘进去,堪堪踏入一步,一个炭盆就被她踢过来。没控好力度,炭盆撞在他腿上。但无碍,他身上披了厚厚的披风,披风下戎装皂靴,一点洒出了火星子,伤不到他。

    江瞻云也不看他,当下站在御案后,案上铺了一卷空白书简。她脱了玄朱双色的狐裘,右手握笔,左手揽袖,微微俯身,低头书写。

    薛壑离她有半丈远,看不清她落笔的具体内容,但看见书简一侧放着一枚簪子。

    一枚鹤纹一字簪。

    是温颐的。

    是温颐当年及冠时,她送给他的。

    四月温颐出征,她们两人的对话他都听到了。

    她还说,“朕为你保管,待你归来,朕为你束发佩簪。”

    他听得很清楚,一字未错。

    薛壑回转身来,背她而立,帘幔浮动在眼前,炭盆丝丝暖意在弥漫。但他的脸色却愈发难看,本就锐利的鹰眼似淬了冰。

    他实在想不出,她为何还要留着温颐?

    留着他,今日为他佩簪,明日邀他伴驾,后日点他侍寝……没有必要,他没有活着的必要,她更没有受委屈的必要。

    淬冰的眸光淬成毒。

    他左手握拳发出骨节咯吱的声响,右手随帘幔的打开,随钟磬声起,随彩舟轮廓渐入眼眸:

    花梨木的舟身,船头鹤首,船末鹤尾,木兰作槛,桂枝为楫,缓缓驶来。

    鹤字玉簪,鹤舫彩舟。

    丹顶宜承日,霜翎不染泥。

    他怎么配的?

    薛壑右手持剑,拇指推开了剑鞘,露出一寸寒芒,随日光一起跌入江瞻云眼中。

    “御河!”

    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又轻又低,却唤得他头皮发麻,人若生幻。

    她从未这样喊过他,他从未听到过。

    他回首看她,散了一身杀意,褪尽了眼中怨恨气焰,似不敢在她鲜有的温柔声中逞强作怪。

    但见她搁笔走来,抓上他的手腕,将剑重新推入鞘。

    她卸了他的剑放在一旁,与他并肩而立,看逐渐清晰的彩舟,看北风拂水,浪涌如雪。

    垂地的广袖下,一支柔荑伸出来,伸入他披风内,握上他指尖,缓缓蜷入他掌心,用力汲取温暖,“我不会忘记的,那年的泾河水,特别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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