瞻云: 40-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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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是尚好的羊脂白玉,就是纹络雕工差了些,金雀雕成了夜枭。

    “这、长安城里哪家铺子匠人不长眼又不长手,诓了朕的掌事。告诉朕,朕让三千卫给你讨个说法去!”

    穆桑原本促局不安,闻江瞻云这话忍俊不禁,人一下放松了许多。

    “不是臣自己去打的,是、是旁人送的。”女郎鼓起勇气道,“许嘉送的。”

    穆桑顿了一会,抬眸看君上无甚神色变化,只拿起了那对玉搔头正反看着,遂将话吐尽了。

    前些日子江瞻云尚在宣室殿审卷不曾出来,殿内帝侍皆为少府之人,椒房殿诸掌事可自行休沐。

    原本江瞻云上位后赐了穆桑府宅爵位,不需她在身边侍奉。然她族人尽数回了祖籍,长安城中就剩她一人。她不愿独住,只想守在陛下身边,如此推拒恩赏,入椒房殿做了掌事。素日里,只一心侍奉君上,鲜少出宫。

    唯一的一回是去岁腊月,给父兄修墓。父亲被赐死于未央宫,彼时说法念他于国有功,赐还全尸。之后他们兄妹被流放幽州,途中遇山匪,两位兄长护她而死,待她被庐江她们所救,返回去想给兄长收敛尸骸时,已经寻不到踪迹。所以,她出宫修葺了父亲的墓地,又给兄长们立了衣冠冢。

    当下得空,她便择了十五天气放晴,再次出宫前往城郊陵园祭拜父兄。不想午后归来途中遇见许嘉。

    那会还未出陵园,满园青松翠柏,石碑林立,只她一个活人当也无声无语,许嘉骤然的出现打破寂静。

    “阿拂——”他迎面跑来,气息急喘,面上腾起病态的潮红,眼中满是欢喜和热望,唤着她鲜为人知的乳名,“我就说那背影太像了,世上怎能有如此相似之人?从你伴着皇后入主椒房殿……不对,是陛下,我就想那人若是你该多好!真的是你,竟然真的是你……”

    他患有胸痹之症,忌大悲大喜,劳累疲乏,这厢闻她出宫,恐错失见面的机会,策马一路赶来,遇之大喜,当下竟有些喘不过气来。但还是激动不已扶上她肩头,抱住了她,“你总也不出椒房殿,我又进不去,椒房殿四下都是三千卫,通融不了半点消息,我就差去求陛下给我们赐婚了!”

    “许公子浑说甚!”桑桑推开他,“妾闻你已经同凭翊郡钟家婚配,当下如此做派不觉荒唐吗? ”

    “那是我阿翁给我定的,已经退了。我和钟家四娘说我有病,是不治之症,不愿耽误她,她家就退了。这法子可好用了,从十八岁起,我都退三桩了。不过我是有疾,但调养好也不碍事,我们小时候,你和世伯他们都晓得的。若真有事,当初也不会给我们定娃娃亲。”

    许嘉一口气说了许多话,停歇喘息,见女郎神色不耐,自始至终也不曾正眼看他,不由缓了缓垂下眼睑,“阿拂,你是不是怨我当年没将你从流放之地救回来?我去的,你们兄妹上路后第五日,我估算着你们已经出了长安地界,我就偷偷带着府兵去了,但……是我没用,被阿翁追至绑了回去。当晚又溜出去过一回,去追你们,结果在进入豫州的山道上发现了绿林打劫残杀的人,我寻了好久没有找到你,但我找到了你两位兄长的尸身,我把他们带了回来!”

    许嘉拉起穆桑,奔来穆辽墓前,“我不敢给他们立墓,就把他们同你阿翁埋在一起,他们都在这里。”

    “阿拂,我雕的,本来说好在你生辰时送你的,赶着日子雕得有些粗糙。但这些年我一直藏在身边,纹理更水润了,给你。”许嘉眼中闪着晶莹的光,从袖中掏出一个锦盒塞入穆桑手中,抬首又看墓碑,“世伯,二哥,五哥,阿拂还活着,我以后会照顾好她的。”

    少年眼中尽是失而复得,久别重逢。

    “人死如灯灭,我们之间的婚约就此作罢。”穆桑失神许久,才容得许嘉一路牵手来到父兄墓前,容他将物什送入掌心,容他说这样许多许多的话,“许公子,以后你我桥归桥,路归路,婚约之事休要再提。”

    穆桑将锦盒还给他。

    “为何?难道你已经成婚了吗?”许嘉看她仍是闺中女子的妆发,不解道,“六年了,我终于等到你,你也终于活着回来了,我们还要蹉跎甚?”

    “为何?”穆桑气血翻涌,双目通红,“你去问你父亲,让他告诉你为何?”

    穆桑返身离开,忽又顿下脚步,“还有,以后穆氏陵园许公子莫再踏入。”

    “我这就回去问!”许嘉又急又委屈,先她一步跑出陵园。

    ……

    “那这对玉搔头怎么又到你手里的?”江瞻云好奇道。

    “臣出陵园上马车时,就已经在里头了。”桑桑低着头,“臣数日不安,实乃觉得与他最后的话说得不好。臣情急让他去质问他父亲,如此一来会不会打草惊蛇,扰了陛下的计划?”

    “你不安的是这处?”江瞻云将玉搔头搁回案上。

    桑桑抬眸,“当然,臣一定要为父兄报仇,他们一个都不能逃。即便许嘉不知情,但他父亲总不清白,臣多思无益。”

    “许蕤处无所谓惊不惊,从你我掀起面具露出真容的那一刻起,他们都清楚局势,想必早已抱成一团了。”江瞻云将锦盒推过去,“若只为许蕤,你不需要寝食难安,半点不妨碍朕。”

    “那臣就安心了。”穆桑愁思了数日的眉头终于舒展了些,垂眸看那个锦盒,“臣想请个恩典,请陛下替臣拒了他。”她将锦盒往江瞻云处推过些。

    “这等事你得自己处理,若还需人帮衬,只能说明心志不坚,情丝尚……”话至此处,声音低去,江瞻云两颊生烫,如被人打了巴掌。

    她自个还让人拦住薛壑呢!

    所以她做得不对,不能上行下效

    “拿回去,自己处理。”

    君主霸道毫无道理可讲。

    *

    桑桑这处插曲过去,即将卯时,天地还是漆黑一片,唯有启明星仿若升得更高。江瞻云踱步出宫门,站在门口看往来执勤的禁军。

    这会过去的十二人小分队乃虎贲军,首领她认识,是薛七郎薛墨。当日她一箭刺杀明烨,未央宫前殿殿门闭合,原是他在外飞箭射杀贼人,控制了场面。

    庐江赞他“反应机敏,身矫力强。”

    楚烈说他“善断有谋,有主见尔。”

    彼时守卫殿门的两人皆不得令,许嘉上高台以黄旗定乱,薛墨取首级震场。

    禁军五校尉,方尧乃青州军出身,当日已经处死,如今暂空一职。在职者薛七郎薛墨,薛八郎薛垚,洪九也是益州军出身,还剩一个许嘉,许嘉病了,陶庆携薛沐暂代……

    滚油火把烈烈,矛戟寒光森森,又一队禁军从左手直道走过,火苗映寒芒,晃过天子眼眸,累她一瞬阖眸避过。再睁眼,人已尽数过去,只剩得兵戈光芒倒映天上星辰。

    薛允是卫尉,执掌武库,所有兵戈利器都在其中。

    ……

    “怎么站在风口上?”

    冷不丁的一句话,随肩上一阵重压落在耳际,江瞻云颤了下,往前避开一步,回神才意识到是薛壑。

    他给她披了一件雀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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