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那个瘦马: 2、冥冥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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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反倒连降三级废了仕途。至此,王攀在江浙的气焰更加嚣张。

    沈不器心头思绪起伏,面上却全然不显。他持伞朝草棚走去,远远听见管事万大的咒骂。

    “……瞎了他的狗眼!穷酸地儿的贼,偷东西也穷酸!”

    见他走来,万大又换了副嘴脸,堆着笑奉承他。

    沈不器满心厌烦,讥讽了几句,又觉得意兴阑珊。

    在这指桑骂槐,却伤不了苛税恶吏一根毫毛,当真是可笑。

    坐上车,他心烦意燥、神色冷峻,万大与砚山吓得一路大气不敢吭。

    牛车摇摇晃晃许久,终于到了镇上,唯一的旅店却早已人去楼空。

    夜已深,三人只能就近寻户有空屋的农家小院借宿。

    农家的老夫妇拘谨而淳朴,收了银子,手脚都不知往何处放。砚山与万大各吃了碗热汤面,沈不器只喝了两杯茶,便各自睡去。

    第二天,沈不器起了个大早。本想打听打听李昌唯曾去过的佛寺在何处,却没想到,砚山与万大竟病倒了。

    许是昨夜的米面早已变了质,二人上吐下泻不止,脸色惨白,起身都难。

    老夫妇急得快掉泪,操着乡音连声解释自己什么也没做,生怕沈不器将他们扭送官府,扑通一声就跪在了他跟前。

    沈不器一个头两个大,耐着性子安抚好那对老夫妇,独自一人驾牛车去镇上请大夫抓药。正逢集市,又买了不少油粮米面回来。

    待一切安顿好,时辰已近傍晚。

    砚山与万大喝了药,躺在床上浑身虚汗。

    可身体再多不适,看到小院里挽起袖子劈柴、还与老夫妇交谈甚欢的沈不器,万大心中只剩震撼。

    他忍不住喃喃道:“少爷的手,那是拿笔、拿印的手,怎么能碰斧头呢?”

    砚山翻个身,诶哟诶哟叫唤两声,看见万大呆滞的目光,翻了个白眼:“你懂什么。”

    少爷从前跟在李昌唯先生身边时,莫说劈柴,烧火做饭都做过呢!

    他想了想,囫囵翻出李昌唯常挂嘴边的话,煞有介事道:“不识百姓民生,怎么为百姓做官?”

    兵荒马乱的一天终于过去。隔天清晨,农家的鸡鸣还未响起,沈不器便起了身。

    用凉水简单洗漱一番,他背上行囊雨具,顺着昨日老夫妇指的路,独自一人上了山。

    归期在即,砚山与万大走路都腿软,他等不及,只能先行上山。

    听老夫妇说,山中确曾有一座寺庙,几十年前住持圆寂、又走了水,渐渐也就无人再去了。

    距离虽不远,翻过山便是,只是荒废多年,山路难走些。

    沈不器三岁便拜师李昌唯,从小便随他出游,走个山路自然不在话下。只是临出门时,想起渡口上船主的话,他犹豫片刻,还是带上了舅舅送他的短刀。

    行至山顶,已近晌午时分,沈不器寻了个大石歇脚。登高远眺,山间层雾缭绕,远处的桐江在山峦间曲折环绕。

    置身壮丽山水之间,他心间那几分愁绪也好似淡了。

    脚边落了许多野栗子,沈不器顺手捡了几颗放进包里。低头寻栗子时,又意外发现有块大石刻了字。

    他喜不自胜,反复辨认几遍,确认这就是李昌唯游记中曾偶遇的那块碑。他摸着凹凸起伏的碑文,心中感怀万分。

    简易拓了碑文,拓片半干未干之时,天上又下起雨。

    今日能找到这残碑已是万幸,可他愁闷数月,心中难得如此畅快,便也放肆了自己的兴致,背上行囊,便继续往前走去。

    往后的路愈发难行,林中草木葳蕤繁茂,他拿出短刀一路走一路砍。直到天光渐暗,山石掩映之间,他终于看到一座残破的寺庙。

    一切来得太顺,沈不器脚步停顿,心脏狂跳,一时间竟有几分近乡情怯。

    他愈发觉得,或许冥冥中,是李昌唯指引他来此的。

    踏进寺中,他脱下遮雨的油帔,迫不及待往四面墙上梭巡,试图找到李昌唯的字迹。可是天光西沉,室内一片昏暗,除了佛像巨大的剪影,什么也看不清。

    沈不器耐下性子,捡了些地上的枯枝干草,笼了个火堆。想了想,又拿出白日捡的野栗子,剥了外皮,顺手丢进火中。

    屋外雷雨声渐起,佛殿内一室暖光。沈不器寻了一圈,果然在西侧剥落的墙皮上,隐隐看见几团乌黑的痕迹。

    他举着火折子靠近,努力辨认墙上字迹。

    墙边垒了近半人高的草堆,实在挡路,可刚要弯腰抱走干草时,忽然听见身前传来一阵微弱的喘气声。

    沈不器眉心紧蹙,迅速退后半步,抽出腰间短刀,轻轻挑起眼前的干草。

    只见草堆中,一个身形瘦弱的少女蜷缩其中,身体微微颤抖,身上不见衣物,只用一块破旧的黄布紧紧裹住身体取暖。

    女孩双眼紧闭,头发散乱脸上,看不清面容,呼吸间,只依稀可见脖颈苍白的皮肤下,脉搏轻微鼓动。

    沈不器微微怔住。

    迟疑间,那女孩呼吸骤然一窒,喉间呜咽,像是被魇住一般,四肢也不安稳地抽动起来,仿佛溺水挣扎之人。

    他连忙回神,蹲下身,连声唤道:“姑娘,这位姑娘?快醒醒……”

    不过几声,那少女猛地睁开眼,视线直直望进他眼里。

    沈不器下意识垂眸,定了定神,起身后退一步,避开她的双眼。

    “姑娘醒了?”

    余光里,她的视线却追他而去,他只能盯着地上跳动的火光。

    “这可不是睡觉的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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