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我春朝: 80-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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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爱玩,喜欢故意和他斗嘴,每次他在心里生闷气,她就分外得意。

    “孟令仪,不许再睡了,一点也不好玩。你可以得意了,你别戏弄我了,行吗?”

    他忽然想喝酒,宁愿那真的是一场梦,一场只要醉了就能见到她的梦,又忍不住想,世间若是当真有魂魄,今夜她的魂魄,是否会入梦来。

    他的头深深埋在她肩窝里,自分别以来,头一次难以自拔地抽泣起来,泪水和恐惧都藏在她的衣裳里。

    “孟令仪,你不要对我这么好。”

    如果对他这么好,就不要丢下他。

    *

    他太累太倦,不知何时昏睡过去,朦胧之间,听到稀疏声音,额头有淡淡痒意。

    他一时绷紧身体,不敢抬头,恍惚间,猜测是她在吻他。

    他缓缓直起身子,心猛地一窒,只见须弥在床边踱步。

    一回头,昨夜雨大,不知何时,窗户破开,窗外,雨声淅沥,打落一地残叶。

    原来,不过是雨声。

    第83章 一半春休(九) 她不知启昭是何年何月……

    不论是起初坐船南下, 还是后来不想她走而连夜把她带走,又或是得知她死讯来找她的路途,一直都是匆忙慌张。

    这次, 带她回他们的“家”,却走得格外漫长。

    他一路走走停停, 一个村一个村的问过, 找了无数个大夫,期望有人识得这药究竟如何解,可最终都已失败告终。

    离京一个月, 又告别一个地方, 临行时,郎中的夫人面露不忍, 劝告:

    “我们这里有个寺庙, 不如去拜一拜,听说很灵验。”

    赵堂浔静默良久, 诚恳谢过。

    他从前不信世间当真有鬼神, 更不信天道轮回。

    可遇到孟令仪,却让他偶尔地感谢上苍, 赐予他这样的礼物。

    如今, 却又像一个玩笑似的,将她带走了。

    她走了, 将他的心也带走了。

    他曾细细查看过她的肌肤。她从小打到都没吃过什么苦头, 身上所有的伤痕几乎都和他有关, 他心里清楚,他是她灾厄的源头。

    如果她不愿醒来,是因为他造下的杀孽,他心里生出一丝希望。

    第二日, 他抱着她,走进昙华寺,他将她安置好,跟着方丈修行。

    他吃斋念佛,潜心祈祷,日日跪在蒲团之上,向神佛忏悔他的罪行。

    他这一生有太多不该,最不该,对她起了妄念,贪图她的美好。

    他忏悔,他明知故犯,心存侥幸,明知对她生了执念,却始终不知悔改,纵容自己将这苦果带给她。

    他乞求,他愿一生茹素,从此放下屠刀,一心向善,以德报怨,日日感念上苍慈悲,而非怨恨命运不公,只求让她醒过来。

    在昙华寺一住就是半年。

    半年过去,她还是不肯睁眼看看他。

    一日诵经之时,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天,他的心已经一片漠然,一波不起。忽然,冥冥之中,似有天意,手中拨动的佛珠掉了一地,哗啦啦地滚开。

    他将佛珠拢起,问寺庙里的师傅,他何时走。

    师傅道:“施主,菩萨已经听到你所求,剩下的,便慢慢等答案吧。”

    他抱着她,又下了山。

    慢慢悠悠回到荆州,一路上看山看水,遇到日头温和的好日子,他会把她抱到草地里晒晒太阳。

    他们的小院子荒置了一年,已经灰扑扑的。

    他仔仔细细打扫了一遍,自己找木匠,学着打了拔步床,樟木箱,闷户橱,又花钱请了绣娘,教他绣龙凤被、红盖头。绣娘确认几遍,得知真是他要学,嘴巴惊讶得半天没闭上。他找了许多次,软磨硬泡,才同意教他。

    他这双手,耍的了鞭子,也用得了斧头,唯独碰上绣花针犯了难,学了一月,绣了一月,不满意,拆了重新绣,反反复复,又是半年光景。

    他有时不知,是他当真手笨,还是故意拖着时间。

    她还是没有醒来。

    其间,赵堂禹和徐慧敏找上来过,二人已经成亲,没了那些王权束缚,二人天地间逍遥快活。孟家人也曾上门,起初发生不少口角,可见如此时日过去,孟令仪尸身的确不腐,便随他去了,大约心里也期望,他当真能用真心感动上苍。

    他们的日子安稳下来。

    他请人算了个好时候,只有他和她,帮她换上他亲自缝制的嫁衣,盖头,如同世间最寻常的夫妻成婚。

    小院里张灯结彩,一应装潢器具,都不曾假以人手,红艳艳的一片,却没有人声,很是凄清。

    那日,他和她一起饮了合卺酒,含在嘴里,撬开她的唇喂下去,却从她唇边流下。

    这是他第二次喝酒。

    他的确不胜酒力,晕乎乎的,拥着她睡去,这一夜,却没有她入梦来。

    成婚后,白日漫漫,实在难以消磨。

    他四处搜罗医书,专爱研究偏方怪方,疑难杂症,一边又在当地医馆里请教。

    又是一年,他心里略微自得,他学得飞快,医馆里郎中已经甘拜下风,学成,他便在市井之间支了一个摊子,不收取钱财,为人看诊。

    一段时日,他发现,若是不收取钱财,常有贪图便宜之人来挤占真正需要之人的机会,便象征性收了一些。

    这些治不起病的可怜人,见到他,无一不跪地乞求,口中喃喃希望上天垂怜。

    他从前不懂,只觉得可笑,笑他们将希望寄托在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缥缈之上。可他如今懂了,因为什么都抓不住,不知道还能做什么了。

    他将这笔钱又给了民间为穷人设立的书塾。

    可她还是没有醒来。他和那些庸医一样,看不出她的脉象。

    晌午,日头温和,院子里树下一片阴凉。他把她抱到树下摇椅上,把她画下来。

    就这样,又是一年。

    *

    孟令仪睁开眼,眼前模糊缓缓清晰,她下意识想动动指头,却有一种身体似乎不是自己的陌生之感。

    许久,才重新熟悉自己的肢体,她坐起来,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院落的摇椅上。日光和熙,照在身上暖洋洋的,院子里绿意盎然,种着很多中草药,她都能叫出名字,有风吹过,淡淡的香气。

    只是,这是哪里?她怎么会在这?

    她闭了闭眼,想起最后的记忆——雪亮的刀尖向他刺过来,他满身伤,她想都没想,下意识想要为他分担一些,便撞了上去。

    后面的事,便都没有记忆了。

    她低下头,撩开衣服,看见左肩上的确有一块疤,不过显然呵护得很好,已经只剩淡淡的白色疤痕。

    看上去,这疤,已经很多年了。

    她假死药这么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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