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薰的民国日常: 30-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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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抚下来。她喃喃道:“妈妈你只教训我,这不公平。”

    王妈说:“我可没有偏心,要是姑爷在这里,我也会说他的。”

    她又玩笑似的给出一个主意,“实在不行,你也像他一样跑掉,我保证不会追着你唠叨。”

    文薰想象着那个画面,没忍住笑了出来。

    王妈伸手,轻轻帮她擦去脸上的泪,亲昵地哄道:“我的乖小姐,快别哭了,待会儿等敬贤回来,又要看你这个姐姐的笑话了。”

    等文薰心情稳下来,她再恳切道:“我眼瞧着,姑爷虽然被娇惯得有些任性,但也是个本性纯良的好心人。这样的丈夫,更该珍惜才是。待会儿等姑爷回来,你好好地问他,问他到底为什么生气

    ,啊。夫妻间有什么话是不能好好说的呢?难不成,你真的不要他爱你,你真的想要他远了你?”

    文薰语气软了下来,轻声的撒娇,“妈妈……”

    莫霞章的爱意是那样的真挚,那样的令她暖心,她如何肯呢?

    她回头望了一眼外头泛着白的日头,不是滋味得很,“我倒是想从他那里问出个东西,可这人,说走就走。这么大热的天,他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王妈又帮她擦额角的汗,见她冷静下来了,好声好气说:“我出去找人问问姑爷的下落,你就待在这里等他,省得他回来了见不到人,又和我们错开。”

    文薰点了点头,起身去给王妈拿了把扇子。

    “您记得躲着阴凉处走。”

    “欸。”

    王妈走之后,文薰独坐在屋子里,像只被放在铁锅上被热火煎熬的蚂蚁。她气恼于莫霞章二话不说就往外跑,也不留下句话,又担心他出什么意外。可这里是金陵城,是政府首都,更是他的家,他能出什么事故?

    不过是坏心眼的,平白害她烦闷罢了。

    他难道真的以为自己不在乎他吗?她只是不像他一样善于开口。

    别说王妈不懂,她也不太能理解为什么只是说起戴森,他就生气了。难道是听到她说和他在船上相处了一个月?可那又不单是他们二人存在……

    上回她单独去见孙社长,他还说自己的想法没有那么龌蹉呢!可见男人的话根本不能信。

    文薰微低着头,撑着脑袋,气急了又想,这天下的男男女女真是可恨,有那么多的事做,为什么非要爱来爱去的?爱情这种狗屁东西,到底是谁发明的?

    无意间瞥到桌上的报纸,想起刚才莫霞章正是拿着它在看,文薰鬼使神差地起身,走过去将它捡起摊开。

    难不成是上面有什么乱了他的情绪?

    今天的报纸上倒是没有其他新闻,只有某位[可爱的神秘主义者]新刊登了一首情诗。文薰细细品鉴着这首“酸诗”,读了两遍才暂且放下。她坐到椅子上,根据版页一一看去,居然望见了一段佚名人士发布的社评。

    这段社评主要围绕着孟海白的弟子朗女士进行。

    佚名说:“孟先生在自己的文章中,对这位朗姓女士大肆赞扬,说她博学,说她聪慧。我们至今不知道这位朗女士水平如何,端听得她过两个月便要发表译本,拭目以待便是了。只有一桩,听闻这位女士不日前和莫某人结婚,还是八抬大轿,借着冲喜的名头进了金陵城。如今是什么时代?大好的女青年,本是留洋回来的新新人士,居然还要受到封建习俗压迫。贾宝玉说得好,再好的女孩子,结了婚也会变成鱼眼珠子。被孟先生真诚赞赏的朗女士已然明珠蒙尘,而嘴上整日喊着[求自由、求新民主]的莫先生,却甘愿成了这等封建行为的帮凶。真是可悲可叹。”

    一段评价,看得“朗女士”本人眉头紧锁。

    佚名人士会这么说,全然是因为前些天,孟海白在《存理》杂志上刊登的一篇文章。那是一篇散文,标题为《记当代青年》,还有一行小字作小标题为:记我的三位学生。

    光看名字便能知道,那是孟海白和他学生们的故事。这篇文章文笔质朴,被他娓娓道来,读起来十分有滋味。他先后提到了三位学生,最后提到的,且占了文章大半篇幅的,是一位姓“朗”的同学。

    有些阅历的人看完这篇散文都会明白,孟海白是在借写作之名,替这位叫“朗文薰”的同学扬名。

    文薰又读了一遍社评,她不难发现,佚名表面上是在为“朗女士”叫屈,其实明里暗里,针对的还是那位“莫某人”。话说得再难听些,佚名已是要把“伪君子”三个字钉死在莫霞章身上。

    难道他是因为这件事生气?

    不,他怎么会是如此浅薄之人。

    一定还联系到了别的事情。

    他那样敏感,心里藏不住半点脏东西,怕是只会当真。

    文薰抓着报纸,眉头紧蹙,她的灵魂飘飘忽忽地离了身体,她尝试着把自己代入莫霞章的心理。

    我的妻子很优秀,我承认、且赞美她的优秀,我为什么会生气?

    会是这桩婚姻的来自于父母包办,还是因为封建的冲喜形式?

    是啊。像文薰那样见过新天地的女孩子,在婚恋一事上,明明能有更好的选择。如果不是莫家强求,她可以遇到真正喜欢的人。外面的天地广阔无垠,她大可以去自由恋爱,自由结婚,怎么会受到一个婚约的拘束?一个留洋回来的女孩子,刚落地,就被拉着去“冲喜”,和一个才见了两面的人结婚……

    天底下不会有比这更荒唐的事了。

    她是毫无怨言地嫁过来的吗?

    不,本就是莫家无理,他怎么敢再要求她毫无怨言。

    只是人本来就是贪心的。要到了承诺,又要想要关爱,到最后发展到强求真爱。

    我可真是个混蛋——莫霞章切切实实地这么想。

    他正在园子后宅里,一个有些荒废的亭子里枯坐着。

    这里并不炎热,反而很清净,甚至因为环境过于凄冷,让他的后背都有些发寒。

    这样也好,不太舒服的环境,有助于他的思考。

    莫霞章抱住自己,几乎是要把自身沉浸于自然之中。他毫无章法地到处乱想,又在思考妻子的间隙中,想到了母亲。

    他的母亲谢女士和文薰的经历何其相似?一样留过洋,有过见识,可是自从结婚后,她就被困在深宅大院,一步步的又变回了旧式妇人。她穿回旧式衣裳,在婆婆面前守着旧式规矩,还要跟旧式社会传下来的姨娘分享丈夫,且因为对方不是自愿,她还不能怨谁,也不能去指责谁。

    她只能平静地接受这个现实。

    这太可悲了。

    母亲已经被吃掉了,被这个时代顽固不化的封建礼教吃掉了。十多年后,是否也会潜移默化的将文薰吃掉?如果连文薰那样开明、积极的女孩子都会被吃掉,四万万中国里剩下的那一半的女人又能如何?

    他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可如果她不够爱他,这段关系不能长久,他又凭什么替她出头?

    莫霞章吸了口气,扛着思想和道德上的双重折磨陷入了深深的自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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