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烂片: 6、「二零一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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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什么不相信的。”

    二零一二年夏,迟小满十九岁。

    当时,她冲镜头说完这句话,就笑眯眯地给镜头背后的采访记者弯腰鞠躬。

    再起身。

    她大大方方地跟人说,

    “姐姐,你要是有活记得下次还找我!”

    再然后,她背着鼓鼓囊囊的包,从角落里勉强撑扶出那辆一百块从师姐手里收的、连后视镜都缺了块的二手电驴,跌跌撞撞地骑着赶回学校去上课。

    结果车骑了十米不到。

    她想起一事。

    便又摇摇摆摆地骑回来,把安全帽上的护目镜往上一推。

    下巴一挺。

    对愣住的记者姐姐笑嘻嘻地说,

    “我叫迟小满。”

    “这附近群头都有我联系方式,什么活都可以叫我!”

    这块是群演休息地,有熟识她的,听见这话笑出声,

    “哟?未来的大明星又在这说大话呢?”

    “我记得电瓶都是上礼拜刚学的吧?现在叫你立马演个飙车党能演吗?”

    被人当面调侃,迟小满也不恼,“姐姐你别听他们的!”

    她把护目镜推下来,“不会我可以学嘛。”

    又歪歪扭扭地骑着电瓶往回开,在空中留下风风火火的一句,

    “我学东西最快了!”

    这是迟小满来北京的第二年。

    两年前,她十七岁,带着奶奶王爱梅放在枕头底下皱皱巴巴的两万块存折,和迟国庆在她脸上给的两个巴掌印,还有隔壁李阿姨给她新买的两个红格子款蛇皮袋,坐绿皮火车来北京,念很普通的一所大学,念当时她认为很高级的广告系。

    之后两年。

    她一边在学院里表演系蹭课。

    一边向隔壁编导系借设备拍学院要求的参赛作品和短片。

    还一边每天早上五点起来食堂打时薪四块五的工,对着每个来买早饭的同学笑脸相迎,等到十点人少,自己缩在碗柜后面,两三口狼吞虎咽完一个凉掉的包子,再心满意足去上课。

    又一边趁课余时间在各大剧组辗转当群演,替身。

    因为她没有钱去艺考,却有个不识好歹的明星梦。

    遇见陈樾,是在她大学快要毕业的那一年。

    二零一三。

    北京很热,热到当时不少广播电台都在说——那可能是这个世纪以来最热的一个夏天。可后来,谁都知道那不是北京最热的夏天。

    那个夏天。

    迟小满打算从学校搬出来,为的是更方便去试镜试戏,也能在剧组里多学点东西。

    印象中那一天也很热。

    当时迟小满来北京三年。

    没资本没人脉。

    只在各大剧组辗转,还没演过一个正儿八经的角色。

    还在给人当替身。

    挨打的替身。

    背上挨棍棒、脸上挨耳光、脖子遭绳勒喘不过气脸憋得通红的……替身。

    大冬天穿几层沉甸甸棉服跳水的替身。

    从二楼闭着眼睛往下跳的替身。

    ……

    当然。

    不敬业的演员和剧组没那么多。

    所以她的活也不多。

    大部分时候。

    她都是处在一个等活、不断试戏试镜,然后遭拒的状态。

    那一天。

    天气极端闷热,剧组人来人往。迟小满演完一场挨打的戏,蹲在地上,久久直不起腰来,头晕眼花得像是有人在自己脑子里拿着烫水搅……

    那段时间,大众对群演、替身的关注度没那么高。

    剧组的生活,演员的生活,也不像十年后那么透明。

    大部分剧组都是草台班子。

    而在这些剧组里,当一个被扯过来挨打的替身,是没人会在她直不起腰的时候过来扶她的,只会让她赶快走,别挡主演镜头,也不会看她腰上、背上多几块淤青,就好心赔她医药费。

    陈樾就是那个时候出现的。

    当时迟小满疼得久久没从地上直起腰来,冷汗直冒,想晕过去一了百了,但她的身体大概比她脑子更坚强,不让她晕,她只好蹲在地上不停咽口水。

    而场务见她一直在旁边不走,便开始不耐烦催促,

    “到底走不走啊你?”

    “走,马上就走!”迟小满虚弱回话。

    她还指着这些人给她活干,没可能在这时候得罪人。

    这么说着。

    她脸色惨白,大汗淋漓,勉强用手撑着像云朵那样摇晃的地面。

    直起腰来——

    结果还没站起来。

    她背上就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传来,疼得她龇牙咧嘴。

    “装什么装?”

    那场务可能怕她讹钱。

    语气很不耐烦,“快点行不行啊,”

    甚至还上了手,打算过来拽她。

    但迟小满就怕他上手一撵自己更站不起来。

    下意识往后一退。

    这一退。

    她没站稳。

    天旋地转间。

    她表情惊恐,盯着在头顶上飘荡着那颗烈日,不由得叹口气。

    心里想着还不如就这么晕过去算了。

    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

    一双手安安稳稳扶住她。

    天热,撑住她那双手是凉的,柔的,也是安安稳稳的。

    “你没事吧?”

    手的主人撑扶住她,等她站稳才松手。

    然后也没急着走。

    凑过来耐心观察她的表情,“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没事,没事。”

    那天太阳好大,直射大地。

    迟小满没看清面前这人的脸,但依稀看见,是个女的。

    腰背上的痛仍在持续。

    豆子那么大的冷汗从下颌流下,她扶着弯不下去的背,笑眯眯地跟人表达感谢,“谢谢,谢谢。”

    女人没立刻说话。

    她把她扶到旁边一条马扎凳上坐着,然后看了她一会。

    “你等我一下吧。”

    迟小满没反应过来。

    但人家让她等。

    她也没敢走。

    一个人来北京,还想当演员。

    她知道这是个梦。

    也知道无论在什么剧组里,像自己这类的替身演员是最没话语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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