瞻云: 60-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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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党一行,自因陛下布局多时,但还有一个缘故,乃他们失了主心骨。”

    “朕知道,温颐没了。”江瞻云整理衣襟,目之所及皆是玄狐皮的纹理,眉眼发亮。

    常乐天摇首,“他们一开始自认温颐为主心骨,温颐去后,他们还认一人以其为主。”

    “谁?”

    “博士祭酒,曹渭。”常乐天道,“他乃青州人士,今岁正月请命回乡赴任,离开了京畿。此人即是诸人主心骨,听闻之前同温颐走得也近,怕多来也不干净。只是他鼻子太灵,走得太快了,当下证据全无,算是逃过一劫。要不要……”

    “等等,他回乡复命——”江瞻云眉心陡跳,“你方才说他是哪里人?”

    “青州。”常乐天吐出这两字,当下也愣住了。

    第68章

    《尚书》曰:海岱惟青州。

    “海”为渤海, “岱”为泰山。乃在国之东,东方主木,故而曰青, 青州因此得名。又因起自渤海以南、泰山以北, 是故四季分明, 白壤肥沃, 最是富饶之地。

    当年承华帝四征匈奴, 后令各州筹备粮草辎重,青州皆居前列,为帝赞之:膏畴沃野, 仓实民安。牧君之能,贤臣辅天府,炎魏光矣!

    “牧君”说的就是彼时的青州牧、后来的武安侯明岱。然水满则溢、月盈则亏, 他去后,属下杨羽一党却只承其威名,未袭其清正, 领青州军坐吃空饷, 贪污秽行, 倒卖军需, 后来更延祸朝廷,使大魏出现长达五年的“伪朝之乱”, 险些灭国。

    二月的平原郡, 民生一片凋零。

    原本种植冬麦的肥田, 青苗连芽尖都看不见,面呈菜色的农民扛着锄头歪在黄沙覆盖的田地里;才生下孩子的妇人在挖树根,但是树根早已被挖光,空空如也只好咬破手指给婴儿吸血充饥;皮包骨的小儿看见路过的人, 伸出黑乎乎的手要吃的,眼睛里一点光都没有;海边的礁石上,有人寻到了一些被海浪冲上来的残蟹死鱼,正四下观望急急裹入一方破布里,却被一群人蜂拥而上,争抢间几人流了血,几人咽了气……

    三月的千乘郡,经济垮得彻底。

    以往青州的冶铁业举国闻名,千乘郡的铁坊更是青州之最,能造出最好的农具、兵器。如今铁坊的炉子早凉了,铁匠或死或逃,只剩下一堆生锈的铁砧子。另有丝绸生意也废了,纺鲁缟的织女,要么被山贼掳走,要么为了换一口吃的把织机拆了烧火。

    城中酒肆不开,商贩全无,就连最基本的粮食交易都没有。实乃市面上没有粮,有粮的也不敢拿出来卖,怕被抢,只能私下里用粮食交换物什。一个馒头换一件旧棉衣,半袋麦谷换一头生病的骡子。

    四月的齐国郡临淄县州牧府中,卷宗如山堆在案头,书简或腐烂或被虫蛀,散着朽味,浮着烟尘,但总算还能辨清字迹。

    【承华廿五年,齐国郡在册人口十七万户,总计人数一百零三万千九千人;伪朝二年,人口十二万户,总计人数七十万三千人;神爵元年,不足三万户,总计人口十五万六千……】

    昔日青州各郡人口密集,齐国郡作为大郡有百万之众,而如今人口损耗达十之七八。上万户的城池,登记在册者往往不足千户,税收亦不足往日两成。

    ……

    前来青州上任的一众官员自正月中旬从京畿出发,下旬过袞州后,十中六七被风寒侵体,患疾在身,病愈缓慢,只得一路减速而行。

    薛壑病得尤为严重,数度高烧不止,浑噩不清,驿馆郎中多人皆劝其停下休整,不可轻易上路。他恐误行程,遂谴同行病愈的官员先行上任。后经一月有余,终于三月上旬抵达青州临淄县州牧府。却因染病在身,久不露于人前。唯有州牧府中每日汤药不绝,苦味弥漫,偶尔传出两份他手批落印的文书。

    不得见其面,亦不见其做事。

    耳闻是其水土不服,缠绵病榻;鼻嗅乃阵阵药味,浓苦似青州百姓最熟悉的味道,亦是此地各级官员最安心的气息。

    百姓对这位新任青州牧的了解,无外乎年轻、尊贵、曾与当今天子议婚。要说再多些,大概是有部分人还依稀记得七八年前,从天而降的少年将军,领兵突袭高句丽兵营,不到半月便迫其退兵。后来在此州牧府住过两月,极爱骑射。有胆子大的女郎,偷偷去城郊跑马场偷看少年英姿。

    但又如何!

    岁月催人老,时间足矣改变一切。今宵人困顿,已是难抵自然与疾病的侵害,有心无力。

    也有人说,或许连“心”也没有,当年来时意气风发,实乃青州尚可救。如今这等模样,哪个愿来,哪个愿吃这等苦?多半待病愈,待一两载过去,便兜圈回了繁华京里。

    当地民众如此见识,官员见识稍多些。

    比如年轻尊贵的青州牧久居庙堂,位列万石三公,如今来任州牧一职,明显是贬谪下放之态;且其与天子议婚,但凡能上得皇夫位,名录宗正处,怎可能千里来此?

    如此不为君顾,想来心志消沉,便也不足为惧。

    哪怕他携带而来多名同族子弟,各任其职,然于当地官员眼中亦不过是豪族姿态,控权壮胆而已。

    反而对被调遣回祖籍的曹渭因是同乡之故多有好感,虽曹渭亦深居高位,寻常难以见到,其人也低调鲜少应酬。然其带回两位去岁新政中榜的学子,陆岸和盛珉,当下皆在州牧府中担任两百石功曹。

    官职不高,但却出入州牧府,是一个极好的位置。

    数月间,陆续有官员譬如平原郡郡守之长史、千乘郡数位县令、主簿都或邀约、或拜访陆、盛二人。二人受曹渭点拨,不应不拒。

    皆是久在官场之人,“不应不拒”之四字,实则“不拒而应”。

    一时间,青州中下层官员大都形成默契,皆以曹渭为首;各郡豪强更是望风而动。

    却不想五月初青年病愈,召平原郡、千乘郡、齐国郡三郡郡守及其四百石以上官员、联合州牧府官员共七十位于州牧府议会。

    当月十六日,无有一人缺席,各自携卷理衣正冠而至,瞧着给足了新州牧面子。

    年轻的州牧亦是笑脸论政,不急不躁。一晌午容得案前卷宗高垒,却并不阅读,只命长史将他自己整理好的卷宗逐一下发传阅,后于堂中复诵。

    平原郡的民生现状,千乘郡的经济形势,齐国郡的人口变化……随日影偏转,一一传入诸官耳中。

    初时个个神采奕奕,慢慢地眼风互扫,后垂目惶惶,已然不敢再听下去。奈何坐于堂中,席案在前,瓦墙在后,虽无兵甲执刃在颈,但州牧长案上的卷宗、长史的句句所述,更似悬剑诸人顶,极有可能在青年一个笑意里,一口咽下的茶水里,就让他们血溅当场。

    大抵谁也不曾料到,薛壑途中患病不假,但却没如诸人所见那般严重,不过七八日便已痊愈。后来一切,不过将计就计,二月私访平原郡,三月逗留千乘郡,两月走完两郡三十二县;四月回来齐国郡州牧府,扎身埋在古旧卷宗中,从实地到旧档勘察民生状态,胜过各郡上呈的无数粉饰太平的卷宗文书。

    “本官患疾在身,百日方安。”待长史将数册卷宗依次读完,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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