瞻云: 2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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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九娘已经彻底趴在马背上,就差两手搂住马脖子。许是这会的姿势让她有了些安全感,不再那么紧张,她侧过头冲薛壑笑了笑,“谢阿兄夸奖。”

    “缰绳握持不当。”薛壑看她平握僵的手,五指紧紧拢着,“持缰时,最忌五指平握,当力度适中,犹如轻握小鸡,确保大拇指位于上方。”

    “视线向下。”薛壑问,“地有何物,值得你死盯不放?”

    “紧夹马腹。”薛壑看她蜷曲得已经离镫的腿,“我若未记错,书上写的是‘适当夹紧马腹’和‘始终紧夹马腹’是有区别的,前者指上马之初调整位置,乃瞬间的动作;后者是指骑马过程中长时间的状态。”

    “驼背伏身。”薛壑看她完整贴在马背上的身子,干干笑了两声。

    女郎本就紧张惶恐,被他这样劈头盖脸一痛责骂,一时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下来!”薛壑一声厉呵,随着马闻声受惊,女郎亦一声惊呼,所幸没有坠马跌下来,但也下了马背,乃被薛壑一把拽下。

    转瞬的功夫,青年将她扔在身后,隔开了她与马的距离。自己上前按住马头,抚摸其上,撸顺它脖颈的毛,马儿就止歇了嘶鸣,贴面在他掌心安静下来。

    薛壑将缰绳丢给侍从,命他把马牵至一旁歇息,这才转过身怒意难掩地望着花容失色的女郎。

    “你把总结出来的常犯错误当作要点全做到了,妙哉!”

    “九娘头一回上马,实在太紧张了。那马平常瞧着不觉什么,近身方觉好高啊,谁坐那样高都怕的。”薛九娘拎了拎新换的骑装,一副弄脏弄坏着实可惜的样子。

    “衣裳有的是,不必在意。”薛壑亦缓了缓心绪,柔和了声色,“本朝尚武,历代君主都爱骑射,你还是多少要会一些。歇一炷香,好好想一想,重新上马。”

    这日又练习了大半时辰,总算能勉强上马,但依旧错误不断。

    天色暗下来,薛壑回去自己府邸。

    翌日下值后又来。

    许是歇了一日,本来已经不怎么生畏的薛九娘,见马又生出两分畏惧,在薛壑面前将自己整理的“骑马十要素”和“骑马常犯四错”来回背了两遍,正欲被第三遍时,堪堪被薛壑截断。

    “怎么,你将这些背得滚瓜烂熟,马就能听你的话,还是你就能驭马如飞了?”薛壑搁下茶盏,将马鞭丢给她,“上马。我在这,你摔不死。”

    薛九娘垂着头,咬唇上马。

    此后一连十余日,皆是如此,但总算不再畏惧上马。

    少了这重畏惧,后头就稍微顺畅些。

    五六日后,可以准确握好缰绳,也不再前倾驼背;又三日,“紧夹马腹无法准确向马施令”的毛病也改正了;再四五日,骑马时终于不再一个劲低眉看地上,能够平时前方。

    这日,已经是六月廿,薛壑看着能一个人在旷地上骑上半圈的人,终于呼出一口气。让人去将她唤来时,她向马抽了一记马鞭,不重,但足矣让马跑起来。结果,马一加速,她两手又僵硬地拉着缰绳,眼睛时不时垂下往地上看。

    薛壑轻叹了声,低头饮茶,抬手让林悦过去按下马头,扶她一把。

    果然,这厢林悦才接了指令过去,那厢已经在喊救命,被人扶下时,腿都软了。

    薛壑不疾不徐地将茶饮完,掀起眼皮看抚着胸膛步履不稳的人,根本没有半点江瞻云的影子。

    他和江瞻云同在皇城的五年,虽然看不顺眼对方的时候,原比看顺眼的时候要多的多。但其中骑射这两处,两人彼此都很叹服。

    江瞻云说,长安城中没有比他骑射更好的少年。

    他也毫不吝啬地夸赞,“殿下之骑射,乃臣至今见过的女郎中第一人。”

    因为那重帘幔,后来他看她最多的时候,是在狩猎之际。他可以光明正大地看,因为那是他的职责,需要随在储君左右,不离片刻。

    她驭马似乘风的羽人,携龙卷之势,在草原碧波里驰骋;涉猎又如鹰隼,臂膀有力,能开强弓;出箭又快又准,常常一箭射下双雕,一箭射穿虎目。

    上林苑风过叶落,她的鬓发微微蓬乱,在耳畔扬起几丝,映在玉一样的面颊上,他只好微微避面,别过眼不看,以防心跳太快,耳垂发红生烫。他吸了两口气平复心境,回头闻她一声喝驾,人与马已经奔出好远,花与叶落在她发间,背上……

    薛壑嗤笑,他怎么会觉得面前人像她的!

    半点不像。

    若是她,这等骑射该是刻在骨子里的习惯,便是有意作假也不可能这般自然。尤其是骑马犯的错,全是初学者最常见的。

    薛壑起身从案上拿了弓,对着已经走到面前女郎道,“骑马学得还成,后面多加练习便可。今日同你讲一讲射箭。”

    话至此处,薛壑有些不忍,他用她之际,查她往昔。

    香悦坊中的丽娘说过她为奴时做过人靶,胸有箭上。后来他着医官查验,那伤距离脏腑仅剩半寸,在胸骨之间。虽然没有伤到心肺,但伤好后无法受力。也就是如射箭这般,需要撑力拉弓的事宜,她做不了。一旦强制,许会引发旧伤。

    这也是为何,她明明在益州学过六艺,其中包含了“御”和“射”,但他却没有让旁人教,而是留到现在自己亲身教授,就是唯恐他们掌握不好分寸,累她受伤。

    “这是特制的弓,很轻,不足寻常弓的十中之一,你只需要学些简单的招式就成。”薛壑说着,同她并肩站立,给她示范,“射箭有七处需要谨记,站姿,搭箭,扣弦,推弓,开弓,定位,瞄准。然后知晓‘五射’即可,我都帮你整理成册了,今日先将射箭的姿势摆出来。”

    随话落下,薛壑已经搭箭引弓,做出了标准的姿势。

    这人还是年少英姿,沈腰宽胯,长身玉立。

    江瞻云忽就想起第一次同他一道参与夏苗的场景,少年挽弓满月,去箭流星,例无虚发。

    “你试试。”岁月如流水,沧海桑田,少年成了青年,而她也再不能开弓射箭。

    夕阳下,江瞻云一手挽弓,一手搭箭,没有再浪费时间,认真摆出动作。

    薛壑又带来了上回的那把戒尺,每个错处或是关键处,以尺指出,以尺修正。尺端在她肩头、臂膀、后背或轻或重地点过。没有半点他掌心的温度,指腹的触感,江瞻云觉得很好。

    又因为不需要她拉弓,便也无需讲解力度的把握,这日学得便快些。

    薛壑看着她摆出的一个个越发标准的动作,叹道,“可惜了,若你身上无伤,说不定能成为个中好手。”

    人生多遗憾。

    他举目逐渐西沉的夕阳,终是不可抑制地想起江瞻云。

    却不知夕阳余晖正披在她身上。

    她搭箭引弓的手握得更紧些,手臂肌肉绷紧,手背现出肌肤之下的筋脉,试着想拉开这张比寻常弓轻了不知多少的弓,但将将凝神提气,胸口那道伤就痛意蔓延,逼着她放弃。

    她卸下力气,放过自己,颔首道,“是可惜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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