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那个瘦马: 18、书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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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学富五车、高情远致。

    你知道的,翠莺阁也会请些缺钱的酸儒来教习诗书典籍。对着一群瘦马,他们从不掩饰自己的鄙夷与轻慢,能照本宣科已是极限。

    这位庄夫人却不然。

    即便被人戏弄一场,也不曾对我迁怒,更没有奚落我的身份。我厚着脸皮请她对我的诗作指点一二,她亦条陈优劣、不偏不倚,几句指点,便令我醍醐灌顶、受益匪浅。

    所谓有教无类,大抵便是如此。

    可越是欣赏仰慕庄夫人,我心中越是失落。

    她的学生只会是清白人家的女儿,而非我这个出身卑劣、以色侍人的瘦马。

    送走庄夫人,我没去计较红酥古怪闪躲的眼神,关在屋里躺了许久。

    心绪越堆越重,压得我动弹不得,直到此时夜已三更,才有力气爬起来给你写信。

    素梅,我不明白,世上芸芸众生,为何偏生我是妓?

    从前你常说这世上人各有命,你早就认了,让我也放过自己。

    那时我年纪小,不知天高地厚,总是同你唱反调。

    后来跌了跟头,摔得鼻青脸肿,才明白你的话,心气儿也慢慢消了。人各有命,我以为我认了。

    可今日才知,有些坎,过不去就是过不去。

    我好恨我自己。

    若能重来一次,哪怕葬身瓯江鱼腹,我也要跳下那艘船。】

    沈不器盯着最后那几句话,久久无言。

    青纱摇曳,细雨飘进室内,他抬头望去,檐下细雨横斜,伶仃几片落叶被风卷起,黏在窗上。

    第一次读窈儿的信,他急于寻找线索,许多内容只是一眼带过。

    可亲眼见过苏氏,又得知素梅早已离世,再读这些信件,他竟感到一阵难以言状的悲戚。

    她的信,永远寄不出去。

    那些藏在平静文字下的隐痛与遗恨,亦无处所托。

    沉默片刻,他继续看下去。

    【素梅:

    陈老爷回来了。

    一别三月,再见那晚他刚从酒席脱身,被人搀扶进屋。

    按理说,这应是迟来的洞房花烛夜,碧环给我换了红衣,白玉为我化了新妆,急匆匆将我推进屋中伺候。

    她们盼着我一夕得宠,将男主子笼络在身边,好叫别院里的管事不敢再轻视敷衍我们主仆。

    可惜我让她们失望了。

    陈老爷喝得酩酊大醉,将我扑到床上嗅了几口,脑袋便砸进我肩颈里,昏睡过去。

    我僵着身子,遍体生寒,酒气冲着鼻子,几欲呕吐。

    若是陈老爷还清醒着,见到我这幅模样,可会气急败坏,干脆将我遣送回翠莺阁?

    我胡思乱想着,不敢动弹,就这么睁眼到天亮,直到黎明时分,他在梦里翻身,我才得以脱身,瘫软在地上。

    素梅,你会不会觉得我疯了?什么都跟你讲?

    可除了你,这世上我再找不到旁人倾诉了。】

    沈不器顿了顿,心中莫名升起窥探他人隐秘的羞惭。

    他一面提醒自己都是为了公务,一面飞快跳了几列,目光挪到信尾。

    【……第二天夜里,我又来了月事。陈老爷失了兴趣,只叫我好好休息,自个儿回了正屋。

    我心里庆幸,又怕自己无意中惹恼了他,思来想去,便依着嬷嬷从前教的,去给他送茶汤、说软话。

    可刚到门口,就看见陈老爷斜躺在榻上,将红酥揽到怀里,二人亲昵地靠着,他将手伸进了她领口。

    我吓了一跳,所幸没被发现,又悄悄端着茶回去了。

    我总算明白,红酥对我的敌意从何而来。

    其实她不必忌惮我。

    我从不是她的敌人。】

    信到这里戛然而止,之后隔了许久,她才继续写信。

    只是信中内容不似从前细致,只是平直记叙着她与陈茂良的日常,看不出什么情绪。

    沈不器猜测,多半是陈茂良在身旁,她疲于应对,腾不出心力再去信中发泄。

    转机出现在庄夫人决定来府中给她教书。

    那天她破天荒写了满满四五页纸,将她与庄夫人的往来事无巨细写了下来,笔触跳跃灵动,不似那个瘦马窈儿,而是寻常邻家姑娘。

    沈不器读着,压抑许久的思绪也得以松快片刻。

    再往后,她的信越来越少,信中也不再提及陈茂良,只是偶尔闲叙几句庄夫人给她的功课、二人弹琴对弈的日常。

    对破案而言,这样的内容无疑是无用的。

    可对沈不器而言,他私心乐见其成。

    直到承安四十四年底,来到别院的第二年,她在信中写,陈茂良对她托付信任,将部分杭州商会的生意交给她帮忙处理,他自己则一门心思忙起一位大人物的事务。

    沈不器有种预感,此人就是王攀。

    也是从此时起,窈儿开始掌管别院财权,日常的人情往来、府中收支账目都需交给她过目。

    陈茂良并非色令智昏的蠢货,窈儿能在短短一年时间里得其信任,还将一干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才智绝非常人。

    这让他不禁生疑——窈儿这般能干,又深谙他生意上的门道,就这样白白送给王攀,岂非太不划算?

    除非……他想用窈儿换取的,是更重要的东西。

    沈不器若有所思,拿起最后一封信。

    说是信,倒不如说是疯人发狂时的呓语。

    字迹潦草颤抖,行文支离破碎,大片水渍晕开墨迹,纸张干透后变得脆硬。

    沈不器费了好一番功夫,也只能勉强辨认出其中几段。

    【全都是假的,这么多年,全是假的。妈妈骗我,陈茂良骗我,你也骗我。

    ……

    妈妈说都是我的错。

    素梅,这是我的错吗?

    若真是我错了,打我也好,骂我也好,你来见我一面,好不好?

    ……

    凭什么只留我一个?

    你也是,她也是,说些好听话拍屁股走了,就留我一人在此受苦,凭什么?】

    他起初并不知晓其意,直到听到苏氏临死前那番话,他才灵光一闪,有了猜测。

    或许是窈儿从陈茂良口中得知素梅早已离世的真相,愤恨之下去找苏氏对峙,苏氏却告诉窈儿,是她害死了素梅。窈儿为此情绪失控、万念俱灰,留下了这最后一封信。

    而这“信纸”,是从账本上信手撕下的,背后还记着几条账目,日期是承安四十五年,八月初十。

    距离王攀与陈茂良落水身亡,仅有五天。

    抛开种种私心,沈不器只有一个疑惑:

    短短五天时间,陈茂良如何将几近崩溃的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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