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那个瘦马: 16、鸨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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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员嫖宿呢!你几时见过衙门去红玉楼、暖香阁抓人?自己抓自己么?”

    她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大人原来还是个假正经……我就不信,你这辈子没碰过妓!”

    沈不器抿抿唇,有些恼怒。

    苏氏说得不错,大齐虽在开国时便立下民间不得私立妓馆、官员不得嫖宿的禁令,对官妓的管束也有一干规矩条例。

    可自颁布以来,朝廷对其的监督、惩处却松散异常,以至于到如今,民间的行院、娼馆数不胜数,而嫖宿也成了政敌相互攻讦时,才会摆上台面的罪名。

    至于他自己……

    沈家家风整肃,对家中子弟的男女之事向来管束森严。

    他唯一一次接触风月女子,还是考中解元那年,被人拉去游船上吃酒。

    他们这边吟诗作对,隔壁雅间却争吵不断。他以为有人酒后刁难席上侍女,便前去制止。

    那帮醉汉起初并未将一个少年人放在眼里,两边剑拔弩张之时,同行隐晦点出他的身份,他们才讪讪道歉。

    虽说出手相助,他却没见到那位侍女。只在临走时,隔着屏风看见一道剪影,缩在地上,一粒粒捡起被人扯断的珠串子。

    屏风下的那只手,纤弱、瘦小,比他的小一些,却也没比若仪的手大多少。那时若仪不过九岁。

    回京路上他又说起此事,却被意味深长地点明,被欺负的根本不是什么侍女,而是江浙一带特有的船娘。

    ——在游船上弹琴唱曲、劝酒作陪,客人要是看上了,出些银子就能在船上“行事”的船娘。

    彼时沈不器不过十三岁,躺在黑暗的马车里,反复想起那只瘦小可怜的、能看清青紫血络的手。

    许是路途颠簸,他几欲干呕,胃里、心里都是说不清的难受。

    “——注意你的言辞,说正事!”

    柳先生厉声警告苏婆子,也将他从回忆中抽出。

    沈不器长睫轻阖,掩去眼底情绪。

    怎么又想起这般久远的事。

    他清清嗓子,“接着说。”

    “再往后,我逐渐在杭州立稳脚跟,办了翠莺阁,又帮忙着那些个‘贵人’处理了不少脏活。”

    “比如?”

    “都是些后宅与女人的事,大大小小太多了,我也记不清。潘老三做的事更多,不过他也不会与我多说。”

    沈不器沉吟道:“自承安四十年起,你放的印子钱、给潘老三定期转走的数额,较之从前翻了数倍,为何?”

    “御史大人何必明知故问?”苏婆子盯着他,语气幽深,“那年王攀上任矿监税使,潘老三入了那太监青眼,去他身边当狗去了。”

    “潘老三的钱,是不是王攀给的?”

    “这我怎么知道?”

    苏婆子避重就轻,目光闪烁。

    “潘老三的钱,是不是王攀给的?”沈不器加重语气追问。

    见躲不过,她含糊道:“总之,跟了王攀以后,潘老三阔绰不少,但事务太多、分身乏术,便分了些给我,让我帮他放贷。”

    “潘老三当真一句都没给你交代过?”沈不器盯着她,步步紧逼。

    苏氏也急了,“王攀手底下油水多,自然赚得也多,不然他何必上赶着给那阉人当牛做马!”

    他忽然道:“王攀都死了,你还忌惮什么?”

    苏婆子被他一噎,一时无话。

    一提起王攀,苏氏的态度便不如之前坦荡直接,总是拐弯抹角、闪烁其词。

    沈不器虽觉出异样,眼下却不便与她冲突,只能暂且搁置,又问她:“剩下的账册在何处?”

    见她目露警惕,沈不器坦然道:“事已至此,除了我,你还有谁可信?”

    苏氏面露犹疑,挣扎片刻,说了个地址。

    柳先生忙将其记下。

    此后近两个时辰,依据那本账册,沈不器又盘问了不少官吏与她的交易往来。

    或许因为被追杀的数月,她日日咀嚼着账册上的名录、回忆与之往来的种种细节,逐一猜疑是谁要杀她,如今再被问起时,她竟能事无巨细对答如流。

    柳先生在旁奋笔疾书,直到沈不器叫停,这才长舒一口气。沈不器大致翻看一遍,又让她在供状上签字画押。

    苏氏抹了印泥,拇指久久停在纸上,良久,终于重重按了下去。

    账本的事告一段落,沈不器收好供状,终于问起此行用意。

    “瘦马窈儿,你可还记得?”

    苏氏刚画押完,人还有些恍惚,又听到这个名字,竟愣住了。

    半晌,她道:“我记得。三年前陈老爷买走的,花了八千两。是我这几年卖得最高的一笔。”

    苏氏答得面无波澜,在她口中,好似不过一件狐裘、一支珠钗的生意,这令沈不器莫名感到愠怒。

    “你何时将她买下的?”他冷声问道。

    “这我怎么记得。”苏氏说了半夜的话,声音早已沙哑,“多半是四五岁的时候吧,翠莺阁不是寻常卖皮肉的行院,再大了就不好教养了。”

    “她性子如何?”

    苏氏朝他投去一个异样的目光,“奇了,这么多年我手下的丫头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怎会注意这个?漂亮、听话、干净,卖得出去就行了。”

    沈不器想起那几张信纸,心中升起一股无名火。

    “不过……”她像是记起什么,半眯着眼回忆,“我记得……窈儿确实不太一样。”

    “什么不一样?”沈不器耐着性子问。

    “她不听话?”苏氏兀自琢磨着,慢慢摇头,“也不对。应当说,她是所有不听话的丫头里,命最好那个的。”

    “什么意思?”沈不器蹙眉。

    苏婆子似笑非笑:“她可给我添了不少麻烦。三番五次违逆反抗,差点被送去外头接客,最后还能八千两卖给良人,难道不是命好?陈老爷对他,可是情真意切啊。”

    情真意切?良人?

    将她送去太监床上的良人吗?

    “荒唐。”沈不器冷笑一声。

    苏氏反问:“我倒奇怪,大人问这个作甚?窈儿、陈茂良都死了,就算破案心切,你难道还想在死人身上做文章不成?”

    他沉默片刻,不知为何,脱口而出:“窈儿的死,对你无关紧要。”

    苏氏一愣,诧异道,“我自己都要没命了,我还管她的死活?”

    又嚼了嚼他这句话,她神色渐渐古怪,呵呵笑了几声,越笑越停不住,笑到眼角几乎挂起泪。

    “可笑可笑,朝廷的钦差大臣,竟怜香惜玉到死人身上去了!我就说这丫头命好呢!”

    “够了。”

    沈不器受不了她的阴阳怪气,也觉察出自己莫名起伏的情绪,闭眼定了定神,决定先问正事:“窈儿从前……”

    “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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