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那个瘦马: 5、死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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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镇上再雇些人手来,随他们进山。”

    万大忙不迭应是,众人又要哭拜谢恩,沈不器拦住他们,平静开口。

    “不必谢我。我虽答应帮诸位寻人,可有些话需说在前头。”

    他将当日那三人拦路索要税钱不成、与他在山中打斗、最后被山洪冲走的情形一一说明,众人脸色遽变,两股战战,几欲逃跑。

    万大与砚山这才知道此事,当即黑了脸,挡住几人去路。

    “人,我会帮你们找。当日之事,我也不会再追究。但能不能找到……”

    沈不器一顿,喉中苦涩,仿佛说给自己听,“就看诸位了。”

    话毕,万大冷哼一声,带着惊魂未定、战战兢兢的乡民们往镇上去。

    而那对老夫妇瘫软在地,满脸冷汗,竟站不起来了。

    沈不器走到他们跟前,垂眸望着他们惊惧惨白的面孔。

    那两碗腐败变质的素面,当真是无意吗?

    他心底莫名生出一股倦意。

    不必再问了。

    “走吧。”他低声道。

    -

    此后几日,桐江上竹筏飘荡,船夫们上游下游来回搜寻,可沈不器没等来苏姑娘的音讯,却等来了他林家表兄,林锦程。

    先前沈不器昏迷不醒,砚山手足无措,只能去信绍兴。而林家舅母收到信,当即便晕了过去。

    沈不器千里迢迢为老夫人奔丧守孝,若在浙江出了事,林家如何对沈家交代?

    林家上下炸了锅,还在军营练兵的舅舅林承宗,当即便要赶来平溪。

    好在沈不器的亲笔书信后脚就送达,只说虚惊一场,自己身体并无大碍,叫舅舅家不必担忧。

    即便如此,林承宗仍是不安,非要亲自见过他才放心。

    可恰逢倭寇又有异动,林承宗公事在身走不开,只能将此事交给林锦程。

    林锦程家中排行第四,只比沈不器大两岁,在浙江都司挂了个闲职,二人性格迥异,关系却亲厚。

    他匆匆赶到平溪,本以为会在客栈看见卧榻养病的沈不器,却被砚山一路拉进山中,跋涉一个多时辰,到了桐江岸边。

    一见沈不器,林锦程满心愕然:“这便是你说的‘无事’?走了趟鬼门关还差不多!”

    说着,直接上手拽住他,“走,跟我回去。”

    沈不器却岿然不动,摇摇头,“四哥,我在等消息。”

    待了解来龙去脉后,林锦程长叹一声,只道:“归期在即,再拖下去,朝廷那边如何交代?”

    “叫吏部罚我就是。”

    见他油盐不进,林锦程又劝。

    “矿难牵涉甚广,从县衙到府衙,摆明了要将事压下去。你弄出如此阵仗,若引得朝廷责罚下来,难保不被人记恨,又何苦呢?”

    “朝廷不会责罚下来的。”

    沈不器望着江水,神色平静。

    “五天了,半个平溪镇的人都被我雇来在山里挖路、寻人。可从信安知县到金华知府,没有一人曾出面制止,就连一个口信也没有。

    “我阵仗再大,他们也有恃无恐。”

    “……什么?”林锦程讶然。

    “还能为什么?”沈不器似笑非笑。

    “矿难非小事,但平溪矿场停了三年有余,工匠们名义上早已撤出矿洞,伤亡理应不大。

    “烧爆开矿本就易毁山体根基,加之今岁雨水丰沛,天灾远胜于人祸,朝廷若真降罪下来,也有陈情余地。

    “更何况,开矿征税乃国之要策,只要王攀在浙江一日,这矿难就能压下去。”

    他语气平淡,并无咄咄逼人之意,却将林锦程堵了个哑口无言。

    沈不器轻笑一声,讥讽道:

    “今日的种种,写进折子里,也只会是一句‘金华府信安县偶发山洪,废弃矿洞塌陷,幸无死伤’。”

    ——可山脚被冲垮的那几个屋舍、挖出的那几具尸骨,难道有假?

    死在矿难中的那几个贼匪,又当真是自作孽么?

    她的性命,又算什么?

    林锦程听得头疼,半晌,终于开口。

    “官场之事,我没你懂。可有一件事,我比你清醒。”

    “什么?”沈不器望向他。

    “五天了,你当真觉得,还能找到那姑娘?”

    沈不器一顿,沉默下去。

    林锦程走到他身侧,拍了拍他肩膀。

    “三郎,我知道你心中有愧,自觉对不起那姑娘。

    “可各人有各人的造化,有些事,强求不得。”

    沈不器没有回应。

    那日的对话不了了之,京城与绍兴的急信陆续送达,林锦程替他回了信,彻底没了脾气,万事随他去。

    半月后,乡民们撑不住了,在矿难发生三七那天,纷纷抱着亲人留在家的衣裳,立了衣冠冢。

    而那一日,在桐江西行二十里外的蒲草荡里,船夫捡到一件绵绸短衫。

    送来时,短衫已在泥水中泡了几日,脏得不成样子。衣摆有刀割过的痕迹,翻开衣领,里衬绣了个指盖儿大小的“沈”字。

    沈不器站在江边,死死盯着短衫,又想起她在江水中的最后一眼。

    身后恰有送葬的队伍绕山而过,白衣执绋、纸钱漫天,哭嚎伴着丧乐,漫山喧嚣。

    沈不器满心悲凉。

    几日后,早已候在平溪渡口的客船升起碇石、解了木爪,朝京城驶去。

    风轻雨歇,潮平岸阔,正是好归期。

    船到钱塘,沈不器与林锦程分别。林家舅母带着表妹早已等候在岸,确认沈不器安全无虞后,纷纷落了泪。

    沈不器早已不见在平溪时的偏执模样,他含笑宽慰舅母与表妹,虽大病初愈,清减不少,却仍是风清月朗、温润如玉。

    归期在即,不容他再蹉跎,几人便只在城外设了桌饯别宴。

    席上闲聊时,舅母悄悄告诉他,矿监税使王攀前阵子消失多日,舅舅林承宗从衙门打听到消息,似乎是他在游船玩乐时,醉酒失足、跌进江中,断了性命。

    沈不器听后,愣怔许久。

    这说法漏洞太多,他自然不大相信。

    只是比起他扑朔迷离的死因,想起这半月来在平溪的种种,沈不器只觉荒唐。

    山中不过半月,他竟也有几分烂柯之感了。

    临别时,沈不器避开舅母、表妹,偷偷叫住林锦程。

    “四哥,劳你帮我打探个消息。”沈不器顿了顿,“我要找杭州府,一户姓苏的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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