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酒一杯家万里: 100-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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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都要脱一层皮。”

    杜灵若看了一眼他身上的白衫,有些不忍。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

    “我可以被天子折磨,那无非是撒气泄怒,不取我性命来多少都无所谓。但我不能在天子面前,落下私自调动镇抚司,终至天子失颜的实罪。”

    杜灵若接问道:“天子失颜……所以那邸报上到底写的什么啊?”

    张药干冷地笑了一声,径直道:“两件事,一件是春闱场中那篇的诅咒天家的逆文。”

    杜灵若忙道:“这我昨日倒是在大理寺的门路上,隐约听到了一些,说是玉霖写的,江家那傻子夹带进去的。”

    他一面说一面想,继而又连连点头,“这一株连起来可就厉害了,你这么一说,我倒是能想通,赵党为什么要毁今日这份邸报。那……那还有一件事呢?”

    “我灭口韩渐的事。”

    张药说得寡淡,杜灵若听罢,却顿时倒吸了一口气凉气:“你灭口韩渐?那不就是陛下灭口……”

    他忙收住声:“就算全天下人心里都知道你是鹰犬走狗,可这种事……从来没往邸报里写过啊。三司是什么这什么意思?这不等于跟京内地方的官场宣说陛下……他们让陛下怎么下得了台?”

    “又如何?总不能命我,去杀尽天下官员吧。”

    杜灵若不自觉地抠着虎口,哽声道:“这些都是玉霖做的吗?”

    “对。”

    “她到底恨谁啊?”杜灵若的声音陡然腾高,却是喉头颤涩,满眼不可思议,“她平时对我们都和和气气的,人又爱吃爱喝,分明像什么都放得下,她……”

    他本就是灵通的人,此时将所知前后串联,倒比张药明白得更快。

    “我明白你为什么你不能提刀和王充正面干了,你怕陛下治你实罪,既而将你监禁。”

    “对。”

    杜灵若摇头笑了笑,又道:“玉霖在监,春闱案尚不知如何了结。你怕你自己困死在诏狱,她的刑场没人去劫?”

    “对。”

    连听两个“对”字,杜灵若不禁大叹,撇头独自缓了半晌的神,方苦着声哂张药道:“你果然是她的人。诶?”

    他边说边扫了张药一眼,“你这一身白也是为她穿的?”

    “谁?”

    “还能谁?”

    张药已然预料到了杜灵若想说什么,先一步截下了他的话。“杜灵若你不要放屁。”

    “我哪里放屁?”

    杜灵若的声音比将才更高,他此时其实并非有意调侃张药和玉霖,只是为这二人的处境和因缘感慨,却又不好对着张药这快冷木畅疏,恐他一时并不能听明白。于是索性纵性道:“去年你就这样带着围帽,去刑部狱找人玉姐姐的,只不过那时你胡乱穿衣,那一整个人都不好看。如今这一身白,是真讲究。可是这凄风冷雨的鬼天气,药哥,你不冷的吗?”

    这话说完,张药却沉默了,再开口时,声音低沉,只捏住了一个要害:“什么姐姐?”

    “啊?”

    杜灵若这才反应过来,他竟改了平常对玉霖的称呼,忙道:“哦,我叫你药哥,叫她玉姐姐……也不是不行吧……”

    他说着也怕张药发作,声音越收越小,然而张药沉默过后,却只吐了一个字。

    “行。”

    说完便撑伞转过了身,独自朝漆黑的雨幕中行去。

    杜灵若回过头,眼见他那身白衫虽已沾雨,迎风却轻盈翻飞,丝毫不现委顿。

    他忽然想起,不知道哪一日在张药家中,他和还是官奴的玉霖玩笑,说张药像匹冷脸的高头马,脸长,天天不高兴,动不动就尥蹶子。玉霖则不认可。他只好让玉霖说。玉霖当时在吃鲜果,汁水充盈,她吃得根本停不下来,几乎想也没想就说:“他像白色的蝴蝶。”

    东边的天空发亮,六科衙内的各省提塘(各省派遣到京内抄发邸报的官员)渐次前来,无不提笔驻手,满脸皆写着:“这……真的能抄去省塘吗?”

    虽如此,却没有一个提塘敢明着问出。而就算提塘发问,六科也没有一个人敢明着解释邸报行文中的要害。

    衙内香焚烛烧,大雨不断地敲着窗。

    众人在一片“私不议君”的默契下,带着某种法不责众的侥幸和某种不堪出口的期待,齐然落笔。

    天光彻底亮起时,梁京水关门大开,无数人马穿行过门中。

    那一份头次将张药这个名字写作“人犯”的邸报,终于随着雨中的凌乱的马蹄声,悍然冲出了梁京城。

    辞别杜灵若后,张药独自一人,去水关门城搂上望了一眼。

    那城门外的梧桐连片如海,巨大的树冠承着大雨,升腾起朦胧的水雾。

    玉霖曾晃着一双腿,坐在那墙垛上教他:“若有观音在世,何弃你于炼狱,何令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如今想来,他似乎早已不再绝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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