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闻道: 100-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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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珩坐在一旁,他衣袖之下,悄然攥住他膝头上的锦袍。

    他缄口不语。

    江锦书看着他,道:“天下的奉养是有?代价的,阿媞,我不想她承担太?多,身处庙堂之高,远不如江湖之远来得畅快。”

    齐珩的位置就注定了?他这一生?都要为天下万民着想,尽管非他本意,他也还?是会被迫放弃他的妻儿。

    她不想,阿媞有?一天被迫走上和亲的道路。

    齐珩明晓她的言外之意,他蓦地落下一泪,那泪在他的素白袍上绽开,不甚显目,然江锦书看到了?,齐珩声?音稍沙哑:“好,我让人安排好你们的衣食住行。”

    江锦书摇了?摇头,道:“你若安排,那便?也不算赎罪了?。”

    “我想自己去试一试,这样才对那些无辜的人公平些。”

    齐珩猝然抬头,道:“那样的日子太?苦了?。”

    人情?、地缘,种种夹在在一起,她带着一个孩子,如何能过得好?

    他不能让他与阿娘的旧事在她与阿媞的身上重演。

    “可,别人也是那样苦过来的。”

    “从前有?阿娘,如今是有?你,以后,我想自己去走。”

    “只有?尝过了?那些苦楚,才能减轻我的罪业。”

    齐珩攥着拳,阖上眼,应了?一句:“好。”

    “什么时候送我离开?”

    “你想什么时候走?”

    江锦书抬首望着窗外,想看清如今的时辰,她轻声?道:“明日吧。”

    齐珩兀地一怔,也就是说。

    他们只有?今夜了?。

    他倏然想到谢晏的那句话:“可那不是她的意愿。”

    记得那夜他说过:“只要你说你句不愿,我绝对不会强迫你。”

    她的意愿,他选择尊重。

    “好。”

    “我,去看看阿媞。”他丢盔弃甲般地逃离这个伤心之地,江锦书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何其落寞。

    他又一个人了?。

    江锦书悄然落下泪来。

    外殿,齐珩看着摇床中的阿媞。

    阿媞满月后,总喜欢睁眼直直盯着他笑,时不时就会朝他伸伸小臂,要他去抱。

    有?时也会咿咿呀呀地不知在对他说些什么。

    她会抓着他的衣袖往嘴里送,也会在他抱她时攀着他的臂膀亲他满脸涎水。

    原先皱皱巴巴的小脸如今也长开了?,鼓鼓的面颊活脱脱就像那剥了?壳的荔枝。

    她的眉眼愈发?像她阿娘。

    她还?这么小,应该也不知道,离别是什么。

    最?好也不要让她知道了?。

    只要锦书和阿媞能平安喜乐,其他的也都不重要了?。

    阿媞手脚轻轻摆动,她脖颈上的长命锁微微响动,齐珩心软了?下来,他抱着阿媞,轻轻为她拍背,而后他轻声?说着:“阿媞,以后阿耶不在你们身边,要照顾好自己和阿娘。”

    “我大抵是最?不称职的,没有?办法看着你一点点长大,唤我一声?阿耶,但阿耶真的是爱你们的。”

    “真的。”

    齐珩吻了?吻她的手心,泪水顺着他的面容落在了阿媞的长命锁上。

    阿媞似是知晓什么,她突然大哭起来,似在哭诉他抛妻弃子的罪行。

    齐珩给她穿好他亲手绣的小衫,带好小帽,她不禁伸出手抓了?抓帽子上的小兕纹样。

    而后咬着手掌若有所思地打量齐珩。

    他坐在摇床边,看着阿媞入睡。

    良久,久到他已经对时辰渐渐模糊。

    他转身踏入内室,江锦书已将衣物收好,他轻声道:“照顾好自己。”

    江锦书点了?点头,她应了?一声?,而后道:“我走之后,你便?称我病逝吧,找一个比我,更温和,贤德的女子。”

    齐珩听到那“病逝”二字,心蓦然一痛。

    她此去,怕是终生?不会再回来。

    “你也照顾好自己。”江锦书垂眸道。

    她有?些不敢看齐珩,或许是因为心有?愧疚。

    “对了?,这个,时至今日,我也不知自己以何种身份再戴这个,还?是还?给你吧。”江锦书褪下了?手上的银镯,欲递给齐珩。

    齐珩并没有?接,他道:“我既已给你,断也没有?收回来的道理,你是他唯一的主,如何处置,都依你,若是不喜欢,弃了?也罢。”

    他说的是镯子,也是人。

    她是他唯一的妻子。

    江锦书默然。

    她知道他的意思,她将镯子隐匿在衣袖之下。

    他不禁上前一步,环住她的身子,紧紧抱着她,江锦书只觉有?些不妥,她挣扎几下,然齐珩却?抚上她的背脊,他恳求道:“让我抱一会儿,就一会儿。”

    “求你了?。”

    她不再动,让他静静地抱她。

    他忍住泪,轻声?道:“保重。”

    而后他果断地转身离去。

    那素白色的身影消失在江锦书的眼前,她有?些恍惚。

    孤月悄悄爬上枝头,月光映在素白色的缎子上,透出了?一股清冷之意。

    殿内灯火已灭,乌沉沉的。

    殿门被悄然推开,素白色的身影缓缓靠近床榻。

    江锦书未睡,但她也未睁眼。

    她知道是谁。

    齐珩坐在榻沿,借着那为数不多的月光,他看着她的容颜。

    悄无声?息地握住她的手。

    他知道,她没睡。

    他握住她的手,久久不放,带着无尽的眷念。

    两个人没有?说话,却?心照不宣地装作不知。

    他俯下身,在她的额心轻吻。

    他祈盼这一夜再漫长些,这样他还?能多与她相处片刻。

    日光悄悄透过那影影绰绰的乌云出了?来,砖面上的雪渐渐归于一滩冷水,窗外有?内臣来来往往的身影,他知道,他该离开这里了?。

    他不舍地松开了?她的手。

    她手心处的那灼热消失,脚步声?越来越远。

    她直起身,望着门扉,久久未回神。

    齐珩站在城墙上,远望城墙下的车轮辘辘,石阶下,有?白梅花簌簌飘落,雪后初晴,日光从薄云透出来,沾了?几分?寒意。

    城楼的檐角上有?积雪未化。

    那牛车已然驶远。

    他失神地抬首望向空中,云雾蒙蒙,有?细碎的,微小的,从空而降。

    他的眉上落了?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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