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现在阅读的是
旧钢笔文学www.jiugangbi.com提供的《拂了一身满》 140-160(第6/26页)
“这些年……它一直在我身边。”
他的言语永远简单,至多不过跟她说一个结果,可其间曲折的过程却是绝口不提——他不会对她描述八年前孤身重回颍川时看到的是怎样一番残破零落的光景,不会告诉她他迟了整整半载去到母亲墓前心中感到怎样的痛苦和悔恨,不会对她说起当他终于在故纸堆中找寻到最后一点可以怀缅她的旧迹又曾生出怎样复杂的悲喜——一切都不会说的,只会说,“它一直在我身边”。
她已哭得泪流满面浑身发抖,若非被他紧紧抱着必然已经软弱无力地跪跌在地,绢布纸上着墨的痕迹已有模糊消退,可他们之间的悲欢爱恨却分明又比十年前更加深刻沉郁。
他将她打横抱起来,绘屏之后便是床榻,他小心为她裹好厚实的锦被,自己却缓缓解开衣襟露出赤丨裸的上身;皎洁的月色清白无暇,清清楚楚地映照着他石刻般强健俊美的身躯、和遍布于肉丨身之上的嶙峋可怖的伤疤,它们是他的功勋也是他的苦痛,密密麻麻记录着他半生征战所有的辛酸与劫祸。
“他说你的心‘不干净’,那么我呢?”
他看着她的眼睛,目光有种难以言喻的挣扎沉痛。
“如果我告诉你当初我是如何从上枭谷回来的……你还会认为我是干净的么?”
第145章
——那是她听不懂的话, 也是他从未同人说起过的隐秘,在今夜此时之前,他甚至以为自己会一生死守并最终将它带进坟墓。
……他的生还并不光荣。
前之原委天下皆知, 娄啸违命兵发连谷、致牟那山以南门户洞开百姓蒙难,神略军被迫急补东南防线, 他则亲自领兵至盐池以北阻挡敌军;上枭谷内天罗地网、卫铮钟曷双双现身, 西突厥拓那汗王亦亲自到了,十万突厥铁骑前后夹击,终将一万神略精锐逼入死地。
他永远记得那一天:大漠黄沙遮天蔽日,嶙峋的荒山正似三军之棺椁, 神略将士勇猛无双、个个以一当十杀红了眼, 他都数不清自己曾多少次挥刀斩下敌寇的头颅, 鲜血模糊了他的视线,迎面吹来的热风都裹着浓重的腥气。
左右无一人言退, 身陷绝境之时一身反骨却更作祟, 必死之人从无恐惧、有的只是为民殉国的慷慨血性,最终突厥见势不妙以火油烧山,甚至不惜以数千突厥士兵作饵, 终以火海将神略残部困于谷内,滚滚黑烟直冲云霄, 此后一连数月皆未消散。
“王命南仲, 往城于方。
出车彭彭,旂旐央央。
天子命我,城彼朔方。
赫赫南仲,玁狁于襄。
昔我往矣, 黍稷方华。
今我来思,雨雪载涂。
王事多难, 不遑启居。
岂不怀归?畏此简书。”(1)
烈火之中耳闻悲歌,乃是同袍死前绝唱,既着戎装死生便皆托付大事,他们的结局其实早都已是注定;相互支撑搏杀至最后一刻,他眼睁睁看着近旁熟悉的身影一个个倒下,力竭之际也终于以剑撑地单膝而跪,他知道眼前这座燃烧的山谷便是自己埋骨之地。
那一刻他感觉不到伤与痛,只有竭尽全力后的释然与依旧回天乏术的无奈,沉重的躯体像被压着苍山巨石、连一厘一寸都难以挪动,即将彻底陷入黑暗的前一刻他依稀看到重重黑影向自己扑来,一双瘦骨嶙峋的手紧紧抓住了他,世界从此陷入一片虚无的混沌。
……再醒来便已是数月之后。
他身在一处陌生的荒屋,身上的伤口不知已被何人治愈,有面生的小童出入往来为他送药、见他醒了又大惊失色匆匆而去;他没有力气将人拦住,很快又意识不清陷入昏睡,梦中却渐渐感到一阵尖锐的疼痛,挣扎醒来时在黑暗中对上一双既熟悉又陌生的眼睛。
那是……
……卫铮。
他正紧紧抓着他的手臂,蓄长的指甲深深嵌进他的皮肉,被蓬草一般的乱发遮蔽的的脸颊瘦到深深凹陷,一时竟让他有些认不出了。
“你醒了……”
他的声音也是沙哑、呼吸间带着浓重的酒气,可一双眼睛却是惊人的亮,好像在看着自己最后的希望。
“我就知道……你不会就这样死了。”
“贻之,你不会放心就这样死了。”
他笑起来了,神情隐隐癫狂、手用力到将他的手臂掐出了血;那时他大梦初醒,连上枭谷大败的记忆都已有些模糊,却偏偏在这一阵浮动的血气中回过了神,看着他说:“殿下……”
卫铮的手一顿、尖锐的力道忽而卸去,也许真的已经太久没有人像那样叫过他了,他的神情有明显的僵硬呆滞;他沉默了好久,久到少时在长安的记忆如走马灯般在眼前一一闪过,久到方献亭也渐渐恢复清醒想起他们彼此如今的立场处境,相视的目光一瞬遥远,其实他们从未有过真正的同路之日。
“‘殿下’……”
卫铮笑着重复,眼泪忽而跌出眼眶麻向下坠落。
“你总是这样叫我……过去是防备,现在呢?……讥讽么?”
“为什么你无论如何都不肯成为我的朋友?”
“方贻之……你原本可以救我的。”
那是太痛切也太遗憾的话,或许命运的注定原本便是不公正的。
他是睿宗宠妃所生之子,背后站着一个野心勃勃贪得无厌的母族;他却是颍川方氏正统嫡脉,姐姐嫁入东宫,生来便要斟酌损益攘除奸凶——他有位登九五凌云之志,他有殚诚毕虑不渝之心,或许最初谁都没有错,只是少年情谊不能长存一生,他们也终究在各自的路上渐行渐远。
——此刻卫铮在想些什么?
他一直怨他厚此薄彼、无论如何恳切相邀也不肯与他并肩偕行,实则那时只要他肯拉他一把他便不会被大势步步逼入穷巷——他焉能不知舅父心术不正贪权慕禄?又岂能甘愿向胡人摇尾乞怜屠戮子民?只是时也命也……他被推搡着走到如今,也只能借装疯卖傻苟且度日。
他并不贪生,可又的确无颜去死——他该如何去见九泉之下的父皇?又该如何面对卫周的列祖列宗?他们都会痛斥他是勾结外族的不肖子孙、是毁去社稷基业的千古罪人!——他只能无所不用其极地曳尾于涂中,抓住哪怕任何一点微茫的机会来赎还这满身永世无法清偿的罪孽。
“现在我不求你救我……”
他的眼泪滴落在他脸侧,也许穷尽一生他们都无法说清此刻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对方究竟是敌是友。
“……只求你救救大周。”
“卫钦不能没有你……你要替他抵挡突厥和钟曷,替他稳住那些节度使,再替他安抚群臣万民之心……”
“天下已经大乱了……方贻之,只有你还能够挽回……”
“你要活下去!——你一定要活下去!——”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几乎已是歇斯底里,痛苦的嘶喊过后像是脱了力、终而双膝一软跪在他面前——一个生来只跪天地父母的帝王之子,那时那刻,跪在了自己的臣子面前。
——世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旧钢笔文学】 努力为你分享更多好看的小说
旧钢笔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