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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钢笔文学www.jiugangbi.com提供的《拂了一身满》 100-120(第4/27页)
能,对谁都可以居高临下动辄打杀,可难道便果真没有死穴么?
——不,他有!
这普天之下悠悠众口就是他的死穴!
那些贱民下跪时对他伸出的手就是他的死穴!
他方献亭甩不开颍川方氏代代相传的清绝盛名,甩不开他父亲临死前留下的教诲嘱托,更甩不开他自己心里那点令旁人嗤之以鼻的迂腐执拗!他会被它们拖死!他会被它们逼到无路可走!
凶恶嗜血的突厥人杀不了他,诡诈卑劣的卫铮钟曷杀不了他,苦心经营的洛阳一派也杀不了他——可这些手无寸铁的布衣贱民可以!他们轻飘飘的几滴眼泪几句哀求就可以把他钉死在两难之地生生世世翻不了身!
今日此局他输定了!若他不来而放任那宋氏女动刀杀了百姓,则天下人的口诛笔伐用不了多久便会把她和金陵宋氏吞得渣也不剩!而一旦他来了,要么放弃南渡打道回府,要么背弃民意跌落神坛,无论如何都会被狠狠捅上一刀让他洛阳一派坐收渔利!
他斗不过他!
他将一败涂地!
——这一切宋疏妍会不懂么?
世间终无双全法,总有人要为国之南渡背负代价,所谓民心便是这样复杂的东西,晴川历历时是柔情微漾的水波,疾风骤雨里又变成怒涛滚滚的江流,她不召他便是不愿见他被它吞噬,更因为她知晓……他在许多年前就已经被它吞噬过一次了。
此刻江岸之上火光摇曳,汹涌的人潮几乎就要突破禁军的戍卫,卫熹有些恐惧地拉着她的手唤她“母后”,她的眼中却只有那个男子似远似近的背影——他就站在她前面,高大的身影笼罩着她,像是要一生容她在他的影子里过活。
“方献亭——”
她忽的有些慌了,并非畏惧暴丨乱而只畏惧随时可能降临的失去,可惜即便她已贵为一国太后声音也无法在那一片混乱中传进他的耳里——何况她知道即便那时他听到了……也绝不会回心转意。
“方氏立族三百余载,此间尽受天恩荫庇万民供养,今战事一起十年未平、朝廷颠沛百姓流离,自当受天下诘责无有怨言……”
他却在同样的喧嚷纷扰中开了口,甫一出言便令偌大的江岸陡然一静,数万臣民一瞬默然抬头,每一双绝望的眼睛都倒映着那个男子顶天立地的身影,前无古人的虔敬有时也意味着后无来者的危险,在场许多人心知肚明却又同在那一刻三缄其口。
“河山辽阔而无寸土可割,生民万万而无一人可舍,先帝在时每论及南渡之事、未尝不慨然扼腕夙夜忧叹;及至今日太后与陛下亦难舍中原,见万民忧苦更深为痛心,惜终而一渡洛水憾别东都,皆乃我一人无能之过也。”
低沉的声音稳健清晰、乍闻之下还以为仍同平素一般无波无澜,只是隐晦的伤痛与疲惫都藏匿在他黑夜一般深邃的眼底,当这世上最无私心之人自称“无能”,便连所谓木人石心都难免感到痛切酸辛。
“方氏不过大周之臣,自无颜受诸君一跪,然既蒙君主不弃万民信重,今也确当还恩于天下……”
说到此处他似淡淡一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至贵之臣声名实在太过显赫、以至于许多人都忘了他还有一副极好的皮囊,少年时的晋国公世子俊朗如巍巍玉楼簌簌雪风,即便而今时过境迁也依旧皎如孤月清若江波。
“子邱,元希……”
他的声音更低了些。
“……为我卸甲。”
——卸甲?
君侯常年征战,领兵时多着先帝所赐玄甲金冠,那是为将者一生最大的尊荣,唯独战败服降时方才卸甲,如今……
“三哥……”
宋明真与娄蔚对视一眼、彼此神情皆是惶惶,虽不明三哥因何有此一令却依旧本能地想要劝阻;方献亭却面色肃冷眼神平静,一望之下如有雷霆君威,二人遂皆垂首,后各自上前几步为之卸甲。
满场静极,数万臣民皆默然看着那位守护了他们十年之久的方氏主君卸去了身上沉重的铠甲,正月末萧索的寒风吹起他身上轻薄的单衣,恍惚恰似画中神明一般清白肃静,下一刻又见他亲自缓缓将它脱去,终而赤丨裸上身立于天下人前。
“啊……”
众人哗然,非独为此意外之举,更为其身上无数盘根错节触目惊心的伤痕——那分明是人的血肉之躯,强健而坚毅、又如刀削斧凿般俊美,可道道交错的伤口却几乎遍布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或深或浅或轻或重,不需如何深思便可知晓他曾多少次于生死交界处忘身一搏。
始终被妥善护在身后的幼主见状不禁低呼一声,大约也从未想到看似坚不可摧的方侯竟也会落下如此一身可怖的伤痕,与此同时牵着他的母后手心已是一片冰凉,细察去更能感到她在微微发着抖;人群中同样有胆小的孩童害怕地大叫,亦有柔弱的妇人掩面而泣,即便是那些刚刚随着闹事者愤恨高呼的男子们也都纷纷沉默了,有些话其实是不必说的,这世上原本便无人可在方氏主君面前开口诘责。
“刀。”
他又平平撂下一个字,而那时始终在他身后望着他的宋疏妍已经知晓将要发生什么,钻心的苦痛几乎要令她失声恸哭,而她却不得不在众目睽睽之下死命压抑着那些不合时宜的眼泪。
“方献亭……”她在火光晦暗中佯作恼怒地叱他,“……住手。”
他却根本不曾回头,所谓“太后”不过只是一个虚假的名分,实则只有当他敬她时她才有无上权柄,而当他选择悖逆她则根本无计可施——她眼睁睁看着他面无表情地从禁军手中接过一把匕首,又在天下人前将那锋利的刀尖指向自己的胸膛,下一刻微微用力……刀锋刺进血肉,终于再次鲜血横流。
“君侯——”
“君侯——”
人群惊恐地高呼,人人都欲阻止这残忍的一幕,唯独他一个面不改色镇定从容,以刀为笔在自己的心口写下了一个血淋淋的字。
那是——
“歸”。
繁复的笔划像是无穷无尽,近半时便已有人察觉方氏主君真意,文人士子痛哭叩首、高声恳请君侯罢手,彼时他分明已痛得面色惨白冷汗涔涔,却依旧完完整整地将那一个“归”字写至最后一笔。
“今日我可代方氏许天下一诺……”
暗夜里的火把还在燃烧,大江南北的冷风亦还在猎猎吹拂,他随手将刀丢在地上、声音已因剧痛而变得有些不稳,唯独身形依旧立得稳稳当当,仿佛是这荒唐人间最后一根定心的柱石。
“中原不复北伐不止,凡我颍川方氏在一日……便一日不会弃置北归之图。”
“如此……诸君可安否?”
第104章
夜色浓深清风徐徐, 明月不知世间悲喜,依旧自在高悬云间。
卸甲刺字何其怆然,江岸之上群臣万民皆涕泪横流再拜君侯, 此后无论洛阳一派安插之人如何煽动挑唆也再无法口出攻讦妄言,遂终纷纷无言退去;扬州官员见状皆长舒一口气、庆幸太后与陛下总算没在自己治下遭遇什么惊变, 刺史万昇又出言请圣驾在当地留宿一晚, 可惜君侯力主即刻南下免再生事、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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